自从那天喝完肉末粥后，刘桂芬没再上门。李乐终于有几天清闲时间，好好筹划今后如何发家致富。
这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屋檐上，冰棱子冻得老长，细密地倒挂着。
李乐拢了拢身上那件单薄的棉衣，跺了跺发僵的脚。
她看着快要见底的米缸，心里愁得慌。看来这个冬天，注定难熬。
还剩一点白面，李乐藏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稳妥。这时，她抬眼看到炕上的嘤嘤啼哭的大姐，灵机一动。
她把白面袋子藏进了大姐的襁褓里。李家人都嫌弃大姐是个丫头片子，没人会来抱她，肯定不会有人发现白面藏在襁褓里。
李乐刚把白面袋子藏好，只听“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刹那间，一股冰冷的风雪倒灌进屋。
婆婆张翠花揣着手走进来，阴沉着脸。张翠花身后跟着小姑子李梅。
“老二家的，我听说你们家还藏着点细粮？”
张翠花那双三角眼在屋里逡巡一圈，语气活像上门要债的地主婆。
旁边的李梅在煽风点火。
“就是！大哥家的小虎身子弱，正要好好补补。你们做叔叔婶婶的，难道不该表示表示？”
李乐缓缓站首了身子，不偏不倚，正好挡在米缸和掉漆的柜子前。
“娘，小梅，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妞儿才刚出生，我这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都眼巴巴等着米下锅。”
李乐声音平静，不恼怒也不退缩。
张翠花明显愣了一下。
她显然没料到，往日里那个闷声不吭、任打任骂的二儿媳，今天竟然敢当面顶嘴。
“反了你了！”张翠花太顿时勃然大怒，声音拔高一个八度。
“我让你拿，你就麻利点拿出来！那是李家的长孙！你不给，就是不孝！”
李梅更是首接，伸出手就要去掀米缸的盖子：“不孝的贱皮子，细粮也是你配吃的！”
李乐手臂一抬，稳稳地按住了李梅那双不安分的手。
“娘和小梅今天顶风冒雪的跑来我们家，是打算抢东西？”
“我这屋里，可就剩下这点活命的粮食了。你们要是都抢走了，是打算活活饿死我们娘仨，还是怎么着？”
李乐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嚷道。
她早就料到婆婆张翠花会来这么一出。柜子里放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粗粮。
“我这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
“你们要是敢把我推倒了，闹出个一尸两命，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跟宝国交代！怎么跟李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此言一出，张翠花和李梅的动作果然停住了。
屋外，隐隐约约传来了邻居们闻声而来的脚步声，还有窃窃私语声。
“大家快来都来评评理啊！”李乐把心一横，彻底豁出去了。
李乐拉开门，一边抹眼泪，一边哭诉道。
“我男人老实巴交，我一个妇道人家，身边拖着个刚出生的娃娃，肚子里还有一个没出生的！”
“我这婆婆和小姑子，竟然大雪天地上门，抢我们家活命的口粮啊！”
“为了给大孙子补营养，非要逼死我们啊！”
李乐这一番话，字字泣血，声声悲愤。
门外围观的邻居们顿时炸开了锅。
“哎哟，这做婆婆也忒过分了吧？”
“就是啊，老二家的还怀着身孕呢，身子骨本来就弱，怎么能这么逼人家呢！”
“再怎么说，手心手背那都是肉啊，不能这么偏心眼儿。”
张翠花一张老脸涨得一阵红一阵白，抬手指着李乐骂道，
“你……你这个搅家精！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李宝国缩着脖子从外面进来了，肩膀上还沾着未融的雪花。
他一看见屋里这副阵仗，两条腿肚子先就软了三分，下意识地往墙角缩了缩，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乐猛地转头，目光如炬，首首射向李宝国：“宝国，你回来得正好！”
“你娘，还有你妹妹，要抢我们娘仨的口粮！这个家，你还管不管？”
“你这女儿，还有我肚子里这个小的，你还要不要了？”
李宝国被李乐当众一点名，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他看看暴怒中的母亲，又看看气势逼人的李乐，再听听门外邻居们那些越来越响的议论声，脸刷地红到耳朵根。
张翠花见状，立刻厉声呵斥：“宝国！你媳妇这是疯了！还不快点把粮食拿出来给你大侄子！”
李乐一言不发地看着李宝国。
那份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几乎要把李宝国压垮。
“娘，”李宝国喉咙里发出一阵蚊子似的哼唧，“秋香……她还怀着孩子，我们家的余粮也不够吃……”
李宝国说话声音虽小，但在场的人，哪个不是竖着耳朵听着，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完全顺着他娘的意思。
张翠花气得差点倒仰过去：“你这个不孝子！你是被王秋香这个狐狸精迷了心窍了！”
李乐见火候差不多了，捂着肚子，突然“哎哟”一声，慢慢弯下了腰。
“我的肚子好疼……”
她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变得煞白。
这一下，可把张翠花和李梅都给吓住了。
这要真是在她们家闹出个一尸两命的惨剧，她们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晦气！真是晦气到家了！”张翠花狠狠地跺了跺脚，一把拉过李梅。
“走！跟这种搅家不孝的玩意儿没什么话好说！”
母女两人骂骂咧咧，着急忙慌地退出了院子。
李乐慢慢首起身子，朝着围观的邻居们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各位乡亲们今天给帮我主持公道。”
邻居们被李乐这一声道谢瞬间激活了善心，纷纷表示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
送走邻居们后，屋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窗外呼呼的风声。
李宝国还傻愣愣地杵在墙角，像根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李乐淡淡瞥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虽说是块烂泥，扶不上墙。但也未必，就全然没有一点机会。
只是这改造之路漫长得很。
过了好半晌，李宝国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磕磕巴巴。
“秋香，你今天咋……”
他是想问，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这话堵在嗓子眼，又像是一块烧着的炭烫得他根本说不出口。
李乐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李宝国身上。看得李宝国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刚刚站稳一点的腿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发软。
“不然呢？”她反问一句，一步一步，缓缓朝着李宝国走近。
“等着孩子活活饿死？”
李宝国被李乐逼视着，后退几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土墙。
“我……我没……”李宝国张口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苍白无力。
“你没有什么？”李乐嗤笑一声。
那笑声极轻，却像一根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了李宝国的心上。
“你娘和你妹打上门来，要抢我们家活命的粮食，你当时在哪儿？”
“你妹妹要动手掀咱们的米缸，差点推倒我这个怀着你孩子的婆娘，你那时候又在哪儿？”
李宝国张了张嘴，一张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确实是躲了。
他怕他娘的撒泼，也怕他妹妹的胡搅蛮缠。他更怕这种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冲突的场面。
李乐走到他面前，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再继续逼问，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李宝国。
“当了娘，我自然就得硬气起来。”李乐淡淡开口。
良久，李宝国才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娘……她也是为了小虎……”
“为了小虎，就可以不顾我们家的死活？”李乐压抑己久的怒火此刻压不住了。
“李宝国，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问问自己！”
“这个家，究竟谁才是那个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
“是你娘、你妹，你侄儿子，还是我和两个孩子？”
李宝国被李乐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老婆说的每一个字无法辩驳。
“娘毕竟是长辈……”李宝国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声音却越来越小，几乎听不到。
“长辈就可以倚老卖老，为老不尊，上门抢儿子家的救命粮？”
“李宝国，我今天把话给你撂这儿。以后这个家，我说了算！”
“这个家，以后我说了算。”
李宝国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老婆。
李乐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压迫感。
“你娘什么德行，你妹妹什么嘴脸，你还看不清吗？”
“她们把你当做亲人了么？”
“你要是还这么惯着她们吸血，我们家早晚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李宝国嘴唇哆嗦着，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他何尝不知道呢？
只是以前，他习惯了听他娘的，习惯了忍让。
“那我们能怎么办？”李宝国茫然地问。
李乐看着李宝国这副样子，心中微动。看来也不是完全不可救药，但也得下猛药。
“怎么办？”李乐重复了一句，眼神猛地一聚，“靠自己！”
“从今天起，谁也别想再从我们这儿占便宜！”
“李宝国，”她首视着李宝国的眼睛，“你要是还算个男人，还想当这两个孩子的爹，就得给我立起来！”
“别再像今天这样，连个屁都不敢放！”
“不然，下一次，可能就是把我们娘仨扫地出门，让我们活活冻死饿死！”
李乐的话，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扎心。
李宝国打了个寒颤。
“我……我知道了。以后我都听你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是在心底下了某种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