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过后,寒香院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日清晨,晚宁正在院中晾晒新采的草药,忽听院门吱呀一声。一个年约西十的宫女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竹篮,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袖口还打着补丁。
"奴婢是浣衣局的青柳,"宫女福了福身,"听说才人小主绣活好,想求个花样。"
晚宁放下手中的草药,将青柳让进屋。宫女局促地站在门边,不敢落座。晚宁注意到她手指粗糙红肿,显然是常年浸泡冷水所致。
"要什么花样?"晚宁取出针线筐。
青柳从怀中摸出一块旧帕子:"这样的海棠花,奴婢想绣在衣领上。"
晚宁接过帕子,指尖一颤——这针脚她认得,是母亲的"暗香"针法。她不动声色地铺开素绢,照着描了个简单的花样。
"才人小主的手真巧。"青柳接过花样,眼中闪着光,"奴婢...奴婢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她从竹篮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是奴婢自己晒的野菊茶,清火明目。"
晚宁接过布包,菊花的清香扑面而来。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常给她泡这种茶。
"坐吧,"晚宁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尝尝我煮的茶。"
青柳连连摆手:"奴婢不敢..."
"无妨,"晚宁己经取出两个粗瓷杯,"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茶是晚宁用攒下的银钱从尚膳监换的,虽是最下等的茶末,但好歹是正经茶叶。青柳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眼中满是珍惜。
"才人小主的茶真好,"青柳感叹,"奴婢上次喝到这样的茶,还是三年前德妃娘娘赏赐给全宫的时候。"
晚宁心中一动:"你在宫里多久了?"
"二十三年了,"青柳放下茶杯,"奴婢十岁入宫,先在尚服局做绣娘,后来..."她突然住了口,像是触及了什么禁忌。
晚宁没有追问,只是又给她添了茶。两人聊了些绣活上的事,青柳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她说浣衣局最近活计多,因为华妃娘娘爱洁,一日要换三套衣裳。
"华妃娘娘的衣裳都是上好的云锦,"青柳压低声音,"每件都要用玫瑰露熏过,稍有不对就大发雷霆。上月有个小宫女不小心勾破了一件,被罚跪在雪地里两个时辰。"
晚宁若有所思:"德妃娘娘的衣裳呢?"
"德妃娘娘的衣裳素净,"青柳说,"但针脚要求极严,一丝线头都不许有。"她顿了顿,"不过德妃娘娘心善,从不轻易责罚下人。"
茶过三巡,青柳起身告辞。晚宁将剩下的茶叶包了一小包给她:"得空常来坐坐。"
青柳千恩万谢地走了。小顺子从门外探头进来:"才人小主,那老宫女来做什么?"
"送茶的。"晚宁将野菊茶收好,"小顺子,你去打听打听,浣衣局的青柳是什么来历。"
三日后,小顺子带回消息:青柳原是尚服局的绣娘,因二十年前的巫蛊案牵连,被贬到浣衣局。晚宁听后,默默取出那方母亲留下的绣帕,上面的针法与青柳求的花样如出一辙。
又过了几日,青柳再次登门,这次带了一包晒干的桂花。晚宁请她喝新得的龙井——这是她用一幅精美的绣屏从尚膳监换来的。
"这...这太贵重了。"青柳看着杯中舒展的茶叶,手足无措。
晚宁微笑:"好茶要与懂的人分享。"
青柳眼中泛起泪光。那日下午,她说了许多宫里的旧事:先帝在位时如何宠爱沈美人,沈美人的绣活如何精湛,后来巫蛊案发,沈美人如何被贬入冷宫...
"沈美人有个女儿,"青柳突然压低声音,"据说被没入官婢,后来不知去向。"她看了看晚宁,欲言又止。
晚宁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你认识沈美人?"
"奴婢...奴婢曾在她跟前学过针线。"青柳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茶杯,"沈美人心善,常给我们这些下人送茶点。"
晚宁想起母亲也总爱在茶里加一勺蜂蜜,说是能润喉。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现在的尚服局谁管事?"
"是林嬷嬷,"青柳说,"她是德妃娘娘的心腹。"提到德妃,青柳的声音更低了,"德妃娘娘看着和善,实则..."她突然噤声,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
晚宁没有追问,只是又添了茶。这次是野菊茶,清淡的香气在室内弥漫。青柳放松了些,说起尚服局的规矩:每月初一、十五要向各宫妃嫔送新制的衣裳,高位妃嫔的衣裳用金线绣纹,低位妃嫔只能用银线...
"才人小主若需要什么衣料,"青柳临走时说,"尽管吩咐奴婢。"
晚宁送她到院门,忽然问:"浣衣局平日几时最忙?"
"辰时到午时,"青柳回答,"那时各宫的衣裳都送来了。"
次日午时,晚宁带着一包点心来浣衣局。局里热气蒸腾,十几个宫女正在大木盆前奋力搓洗衣物。青柳见到晚宁,惊得差点打翻水盆。
"才人小主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她慌忙在围裙上擦手。
晚宁将点心分给众宫女:"路过看看。"她环顾西周,"你们平日就喝井水?"
青柳点头:"能有口井水喝就不错了。"
晚宁记在心里。回寒香院后,她让小顺子去找些薄荷和甘草,晒干了送去浣衣局:"泡水喝能润喉。"
小顺子不解:"才人小主为何对她们这么好?"
晚宁笑而不答。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最不起眼的小人物,往往掌握着最重要的信息。而建立信任,有时只需要一盏清茶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