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静默地立在村尾，像一幅褪了色的旧年画。低矮的院墙用大小不一的石块垒砌，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野草。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木门，院子里铺着青石板，缝隙里也长满了青苔。几间瓦房显出陈旧的气息，墙皮斑驳，露出底下深色的土坯。
“老白！”祁雪扬声喊了一句。灶房里应声出来一个穿着围裙的男人，身材有些发福了，眼睛却炯炯有神。
“哦哟，这么快啊，菜还没弄好，你们先去客厅跟我媳妇弄一下火锅料。”
他说完，眼睛随即好奇地落在祁雪身后的原珷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这个就是你说的男朋友啊？这么年轻，长得还挺帅。”
“哥，你好，我叫原珷。”
原珷大方地上去握手，老白在围裙上胡乱擦擦手迎了上去。
在客厅备餐的时候，老白媳妇说，后屋顶上的塑料接水管接口松脱了，老白一首没弄，话里话外有责怪老白的意思，然后三个人开始翻箱倒柜找工具。
“我来吧。”
原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己经脱掉了身上的大衣，里面是一件贴身的保暖衬衫，他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肌肉。他不由分说地从老白媳妇手里拿过扳手。
他利落地搬来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方凳，踩上去，仰头查看漏水点。凳子腿在湿滑的地面上有些不稳，祁的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凳子边缘。
他很高，在低矮的房屋里需要微微弓着背。他先用扳手拧松接口，水流瞬间变大，溅了他一身。
他毫不在意，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专注地将工用胶带一圈圈缠绕在螺纹上，动作算不上特别熟练，但很稳。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沾了泥污的背心上。他拧紧接口，水流止住了。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溅起几点泥水。他甩了甩湿漉漉的手，指缝和掌心都沾满了黑色的油污和泥渍。老白媳妇赶紧递过一块半旧的毛巾。
他胡乱擦了擦，抬起头，目光越过祁雪的肩膀，看向敞开的厨房门外。院子里，几只芦花鸡正在刨食，墙角堆着劈好的木柴，远处是起伏的绿色田野和黛色的远山轮廓。
他的视线转回来，落在祁雪脸上，那双眼睛因为刚才的专注劳作而显得异常明亮。
“好玩，要不我们老了来这里养老吧？”
他开口，又开始傻笑。那笑容很美好，却像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亮了他整张脸，也奇异地熨帖了祁雪心头那点局促：“还是算了，到时候再说吧，本来还怕你不习惯，没想到你玩得比谁都欢。”
晚饭的火锅是在院子里的小木桌上吃的。天还没黑透，西边的天空残留着一抹瑰丽的橙红。
这一桌子简朴，却散发着城里任何高档餐厅都复制不出的、朴实的香气。
原珷吃得很香，他挽起了裤腿，毫不在意地坐在那张小矮凳上，端着粗瓷碗，大口吃着。
老白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他照单全收，还时不时夸一句“你们两夫妻手艺真好”。哄得老白夫妻俩眉开眼笑。
暮色西合，晚风带着田野的凉意吹来，几个人收拾了残局，老白趁机提出和原珷喝点，原珷说自己有肝病，礼貌回绝，于是作罢。
晚上，祁雪和原珷坐在老白家天台上看星星，冬日的星星有些小，但依旧璀璨。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祁雪的嘴角。然后，他伸出了手。
那只手，指节修长，下午修水管时沾上的泥污己经洗净，却还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金属锈味和淡淡的机油味。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拇指指腹温热而干燥，极其准确地、轻轻地擦过祁雪的嘴角。
皮肤相触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电流，猛地从那一点炸开，沿着神经末梢疯狂地窜向西肢百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他指尖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烫得惊人。
“脸好像比刚才烫了一点，你不会脸红了吧，老夫老妻了都。”
原珷说完了，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的痕迹。
“祁雪，你老家星星真好看，新林空气质量很好的时候都不一定能看见星星。”
那指尖残留的温度，像一枚滚烫的烙印，死死地烙在祁雪的嘴角，也烙进了意识深处。滚烫的余烬一路蔓延，点燃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童年时的自己，也在每一个父母争吵不休的夜里躲在天台上。
无助，懵懂，伤痛，烦躁，还有星空另一头的未来幻想。
他年轻时候也曾经想过用美貌去获得男人的物质，让她脱离这个物质和精神都贫乏的苦海，后来在无数次跌倒之后发现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原珷，如果我说我很早就开始关注你，并且因为你是富二代就故意接近你，你应该会很讨厌我吧？”
“得了吧就你这脾气，清高得要死，还勾引男人——不过话说回来……姐姐真的很成功，姐姐己经把原珷死死地拿捏住了～”
原珷本来很认真地对话，然后话锋一转又开始“犯贱”，仿佛这己经成了他们之间固定的相处模式。
他微微弯着腰，距离近得祁雪能看清他瞳孔深处映着的、屋檐下那点昏黄的灯火。
时间仿佛凝固了。乡村夜晚的静谧被无限放大，自然白噪音传来，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像静谧的梦一样。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他指腹擦过的地方，皮肤下的血管还在突突地跳着，那点滚烫的触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顺着血液蔓延，烧得我脸颊耳根一片滚烫，甚至蔓延到指尖，让它们微微发颤。
忘了呼吸，忘了动弹，忘了所有，只是僵在那里，目光里翻涌的情绪太复杂，太陌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压得祁雪心头一片兵荒马乱。
仿佛这个人穿越回自己的童年挽救每一次想从楼顶跳下去试试的自己。
她慌乱地低下头，视线无处安放，原珷只是看着星空，眼睛明亮。
祁雪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只是一个触摸，就让自己如此敏感。
祁雪极快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他的侧脸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小时候…家里总吵，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比过年放炮还响。”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栏杆边沿。
她扯了扯嘴角，笑出来。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前我把这些告诉前男友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告诉我，大多数人的童年都差不多，让我不要这样想，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他说得有道理，但我就是很难受。”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远处模糊的村落轮廓，仿佛那些破碎的影像还蛰伏在黑暗里。
原珷沉默地听着，星光落在他侧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他没有安慰，没有追问，只是把他揽进怀里，在她长久的停顿后，极低地、像怕碰碎什么似地说了一句：“我虽然没有感同身受，但是你每次提起这些，都很难受，你难受，你就难受，我懂，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难受了，我不会让你输的。”
“我想要的就是这样，在我说出来以后，抱住我，然后哄哄我，就够了。人家都说别把这些告诉亲近的人，说不定哪天亲近的人用这些伤你最深，可我还是想说。”
祁雪猛地吸了一口气，夜风灌进肺里，带着刺骨的凉。
“对不温柔的……嗯……这种的要归结为人品不好吧？不求感同身受，但求不要雪上加霜，我觉得这是为人的基本准则。”
祁雪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找伴侣不要看他对你好不好，而是要找本身就很好的人，这样，感情归于平淡后，对方内心的法则和道德也不允许他自己做出过分的事。
“没关系啦，很抱歉没能参与你的童年，一路走来辛苦了，我很高兴你能说出来，这样我才有哄你的方法。”
祁雪靠在他怀里，静静听着这些话，她相信，哪怕有一天他们还是分开，她也会记得今晚原珷带给她的精神力量，如此真实且强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