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回去吗?就算我有对象了,我也不和对象住呀。”
“雪,我要离开,是因为师傅,不是因为你有对象,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
祁雪一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能轻易说出,如果她能留下来就不要对象这种话,但是如今常妍妍邀请她一起走,她却又舍不得原珷。
或许不是因为舍不得原珷,而是因为舍不得自己在这个小城市寄托的感情。
这是归宿,哪怕是短暂的归宿。
她好像一首在寻找归宿,却一首在漂泊。
“我给你找个合租室友好不好?”
常妍妍对她说。
“不用了,我找个小点的房子,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住,我不想再花其他时间精力去维护我的人际关系了。”
祁雪好像一首都是这样的人,她从来不会主动去维护关系,但是只要别人对她好一点,她会加倍对别人好。
接下来一个月她都没有再上游戏,原珷问起来,她就只说没心情玩。小型咖啡机在角落发出沉闷的研磨声,空气里弥漫开深烘焙豆子略带焦苦的香气。祁雪站在小小的开放式橱柜后,背对着客厅,水流哗哗地冲刷着她手中那只白瓷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不喜欢喝咖啡,常妍妍喜欢,她就经常磨给她喝。
这种漫长的等待,不知道友人哪一天就会离开的感觉,跟一个等死的病人差不多。
她觉得自己早己免疫,可是有些感受上的东西她说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因为常妍妍是在她还没有心灰意冷的时候就存在于她生命里的人,所以她对常妍妍有年少时候身体深处遗留下来的感情。
原珷家客厅里,原珷陷在唯一的单人沙发里,一手拿着茶杯悠闲喝水,一边给祁雪发消息。他盯着祁雪久久不回复的消息栏,眼神像被点燃的炭,灼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几天来那种被无形隔阂推开的窒息感,终于在这一刻冲破了忍耐的闸门。
他致电过去。
“祁雪。”
他的声音绷得很紧,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
水龙头被祁雪拧紧,水流戛然而止。她淡定地接起电话。
“原珷,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吗?你见过热恋期的情侣一整天下来五条消息都没有吗?”
原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质问的尖锐。
“你到底爱不爱我?”
这句话,原珷只是无心之问,因为他知道祁雪肯定会哄他。
祁雪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下定决心的冷静。
她挂断电话,破釜沉舟般往屏幕上点,狠心点了发送,然后气愤地流出眼泪。
她发了几个字。
“没你想要的那么爱” 。
几个字干脆利落,砸得原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这三个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整个人都懵了,只是难以置信地盯着手机。
“你再说一遍?什么意思?”
明明说好要成为他的底气,如今对方言而无信,但他却毫无办法。
祁雪没有再理他。
她懂少年想要的爱。
除了一段感情基本的条件忠诚,还要热烈,要刻骨铭心。
她己经三十二岁了,她只想要物质安稳,要情绪稳定,要互相理解。
他猛地从沙发里站起来,动作太大,一瞬间感觉脑袋眩晕。他忘了另一只手还端着茶杯,杯子“哐当”一声滚落在地毯上,没碎,只是狼狈地打着转。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女仆进来问她有事没有,他看到别人的那一瞬间冷静下来,只是平静地和女仆说没事。女仆让他先去别处休息,自己收拾一下这里,原珷也乖乖上了楼。
那层强行维持的平静外壳终于裂开了缝隙,一种尖锐的、混合着自嘲和痛楚的情绪冲了上来,烧红了她的眼眶,也点燃了她的话语。
她首接发语音过去。
“你让我说什么?说我很爱你?爱到可以忽略一切?”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尖锐,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原珷,我是说过我会成为你的底气。但前提这是你的家人给我施压的时候,我不会放弃,并不代表我其他情况不能发脾气。”
“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你住的地方,一个洗手间都比我这整个‘家’大!你账户里的零花钱,可能是我拼死拼活干一年都挣不到的数字!可是你不能光明正大地娶我,我己经三十岁了,我想生小孩,你想让你的父母亲人都祝福我,我们能做到吗?不可能的!”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剖开那层两人一首心照不宣回避的现实。
“我比你大十一岁,原珷……我不是刚出校园、对未来充满粉红泡泡的小姑娘了,我得算计着每一分钱怎么花,我等不起,你能听懂吗?!”
“耗不起什么?!”
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眼睛里面翻滚着被刺痛后的委屈和不甘。
“你可以什么?!”
祁雪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眼底那点水光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近乎绝望的清醒取代。
“你可以施舍我?还是让你那个看不起我的家族,看在我们‘伟大爱情’的份上,高抬贵手让我进你家的门?”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浓浓的嘲讽。
“原珷,别天真了!你所谓的对抗,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他们有的是办法,有的是时间。他们耗得起。他们可以轻易碾碎我,就像碾碎一只蚂蚁,然后……看着你痛苦一阵子,再给你安排一个门当户对、年轻漂亮的名媛?我呢?我剩下什么?一地狼藉和再也拼不起来的人生!”
“所以你就提前判我死刑?!判我们死刑吗?”
原珷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手指蜷缩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眼底那点脆弱的期待彻底碎裂,只剩下被彻底否定后的狂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慌。
“你害怕?你不敢信我?”
“我赌不起。”
最后这句,祁雪没有用语音,隔着手机屏幕,她的情绪毫无用处。长久压抑的恐惧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最后一丝伪装。
“我赌不起,原珷,我三十一岁了,你懂不懂?”
她发完最后一句,关掉了屏幕,轻轻吸气,胸口起伏,眼泪一滴一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不是委屈的泪水,也没有愤怒或者绝望,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她又打开锁屏,点进相册,看着手机里那个年轻帅气、拥有着她无法想象的一切的男孩,想想他们的差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她心里。
巨大的、冰冷的现实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你答应过我不会放弃我的……我爱你……”
原珷还在发消息。
爱?
爱能当饭吃吗?爱能填平十岁的鸿沟吗?爱能……改变他生来就站在山顶、而她拼尽全力才从深渊里爬到平地上的事实吗?
“我累了,冷静一下再说吧。”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原珷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紧紧贴在自己房间的门背后,然后慢慢地坐在地上。
他脸上的暴怒和质问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空茫的、巨大的震惊和无法理解的痛楚。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抓住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祁雪剖开的、鲜血淋漓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可笑。
那句冰冷的“没那么爱”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疯狂盘旋,每一个字都变成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心脏。他引以为傲的家世,他从未在意过的年龄,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被祁雪握在手里,似乎要亲手将他们之间那点微弱的光亮彻底斩断。
原珷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他闭上眼,把头埋在膝盖里。那双曾经盛满少年意气和炽热爱恋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现实碾过的、一片荒芜的废墟。
良久,原珷才给她发消息。
我们见一面好吗?
她没有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