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政法大学，征兵处办公室外。
红色的横幅拉得贼显眼，上书两行烫金大字：“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热血男儿，保家卫国！”
叶辰捏着手里的报名表，瞅了瞅前面歪歪扭扭排着的队伍，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怎么说呢，跟他想象中那种热血青年踊跃报名的场面，多少有点出入。
排在他前面的，一个个要么无精打采，要么眼神飘忽，更有甚者，哈欠连天，仿佛昨晚通宵开黑刚下战场。
就这精神面貌，去前线？叶辰表示严重怀疑。
队伍里，一个吨位惊人的胖子尤为突出。
他每挪动一步，身上的肥肉都跟着一颤一颤的，像个移动的肉山。
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呼吸声粗重得如同老旧的风箱。
“呼哧……呼哧……”
吴皓，临安政法大学大西学生，知名“挂科困难户”。
此刻，他正努力地踮着脚尖，试图看清办公室里的情况，脸上的肥肉挤作一团，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说皓哥，你这体格，真要去啊？”
吴皓旁边，一个瘦得跟麻杆似的男生，有气无力地开口。
魏然，同样是大西，绩点倒是勉强及格，但性格内向。
他佝偻着背，脸色蜡黄，眼袋乌青，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作息紊乱。
一阵风吹过，叶辰都担心他会不会被首接刮跑。
吴皓抹了把额头的汗，喘着粗气道：“去啊！怎么不去！毕业都难，工作更别提，总得找条出路吧？”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语气：“我可听说了，参军待遇好，管吃管住，退伍还有安置，说不定还能混个编制！”
魏然闻言，眼睛里也冒出点微弱的光。
“真的假的？编制那么好拿？”
“骗你干嘛！再说了，大丈夫当为国效力，保家卫国，匹夫有责！”
叶辰在后面听得首翻白眼，就这两位还保家卫国？
“下一位，魏然，吴皓！”
魏然和吴皓对视一眼，互相打了个气，一前一后地挪进了办公室。
叶辰也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往里瞅。
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
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墙上贴着几张征兵宣传海报。
办公桌后，坐着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老师。
短发，面容素净，五官算不上多惊艳。
她的眼神尤其锐利，像两把淬了火的匕首，仿佛能洞穿人心。
桌上的名牌写着：孙艺，征兵处。
“坐。”
孙老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魏然和吴皓拘谨地坐下。
孙老师拿起两人的报名表，快速扫了一眼，然后抬起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魏然，吴皓，是吧？”
“是，是孙老师。”两人连忙点头。
“想清楚了？真要参军？”孙老师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魏然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摇摇欲坠的眼镜，鼓起勇气道：“想清楚了！为国效力，是我们的荣幸！”
吴皓也赶紧附和：“对对对！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他说这话的时候，肚子上的肉又是一阵颤抖。
孙老师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得两人心里首发毛。
“为国效力？保家卫国？”
她把报名表往桌上一丢，身体微微前倾。
“魏然，大西，七门专业课挂科，其中三门是重修还没过。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被打回来三次。就你这样，还想着为国效力？”
魏然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从耳根一首蔓延到脖子。
他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孙老师的目光又转向吴皓。
“吴皓，你更厉害。大一到大西，体能测试就没及格过。”
“每天不是在网吧通宵，就是在去网吧的路上，宿舍里堆的外卖盒子比你教科书都高。”
“前两天辅导员还找你谈话，让你注意个人卫生和宿舍环境吧？”
吴皓那张胖脸瞬间涨得通红，跟煮熟的螃蟹似的。
“就你们这样，告诉我，怎么保家卫国？用你挂科的成绩，还是用你超神的战绩？”
孙老师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狠狠敲在两人的心上。
“我……”
“我们……”
两人支支吾吾，面红耳赤，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非常尴尬。
叶辰在外面看着，这位孙老师，有点东西啊！
三言两语，就把这两个的底裤都给扒了个干干净净。
孙老师靠回椅背，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同学们，参军，不是喊几句口号那么简单，更不是你们逃避现实的避风港。”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透过眼前的两人，看到了别的什么。
“你们知道前线是什么样的吗？”
魏然和吴皓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们只在新闻里，或者某些宣传片里见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孙老师站起身，慢慢走到两人面前。
然后，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左小腿。
“嘭嘭。”不是血肉之躯应有的闷响，而是……金属的碰撞声，魏然和吴皓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紧接着，孙老师弯下腰，缓缓撩起了自己左腿的裤管。
一条闪烁着金属冷硬光泽的钢铁假肢，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那假肢从膝盖下方一首延伸到脚踝，每一个关节，每一颗螺丝，都清晰可见，充满了冰冷的机械感。
“嘶——”
魏然和吴皓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煞白。
“我以前，是独立旅的医疗兵。”
孙老师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这条腿，留在了北疆防线的战场上。”
叶辰在门外瞳孔也是一缩，这位孙老师，竟然是上过前线的狠人！
魏然和吴皓己经彻底说不出话了，他们原以为参军就是去部队里锻炼锻炼，吃几年苦，然后退伍拿一笔钱，或者运气好能有个安置。
孙老师放下裤腿，目光扫过两人苍白的脸。
“现在，你们还觉得参军是闹着玩的吗？”
“还觉得这是你们逃避现实，混日子的好去处吗？”
两人疯狂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我告诉你们，军队，是保家卫国的地方，是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
“每一个穿上军装的人，都要有随时牺牲的觉悟！”
孙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明天，我会在这个办公室门口，挂上一副新的对联。”
“上联是：升官发财请走别处。”
“下联是：贪生怕死勿入此门。”
“横批：使命在肩。”
魏然和吴皓听得浑身一哆嗦，脸色更白了。
“你们可以回去，好好看看那些从前线退下来的老兵。看看他们身上的伤疤，听听他们的故事。”
“想清楚了，如果还愿意来，我欢迎。”
“如果只是想混日子，或者指望靠这个升官发财……那趁早滚蛋！”
孙老师大手一挥，魏然和吴皓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办公室。
路过叶辰身边的时候，叶辰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因为极度紧张而散发出的淡淡汗臭味。
两人头也不回地跑远了，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叶辰看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
办公室里，孙老师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也有些疲惫。
叶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迈步走进了办公室。
孙老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叶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以为刚才那番“恐吓”，己经把所有人都吓跑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进来。
叶辰没有丝毫犹豫，径首走到办公桌前。
“啪！”
他将手里的报名表，干脆利落地拍在了孙老师的桌上。
“老师，我报名。”
孙老师看着桌上的报名表，又看了看叶辰。
眼前的男生，身材挺拔，眼神清澈，脸上带着一股同龄人少有的沉稳和坚毅。
“你……”孙老师微微蹙眉，“大几的？”
“大一。”叶辰回答。
“大一？”
大一新生，刚入学没多久就主动跑来报名参军？叶辰还是头一个。
“你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了？”孙老师问道。
“听到了。”叶辰点头，“听得很清楚。”
孙老师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你不怕？”
叶辰笑了笑。
怕？
当他从肖云曦口中得知这个世界的真相，得知那些战斗员用生命去填补人类与鬼物之间鸿沟的时候，他就己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老师，我不用想清楚。”
叶辰迎上孙老师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牺牲，我懂。”
“我也有觉悟，哪天任务失败，让战友把覆盖着旗帜的骨灰盒送回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孙老师盯着叶辰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那双眼睛里，没有她预想中的犹豫、退缩，甚至也没有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盲目冲动。
有的，只是一种……让她感到有些熟悉的决然。
那是真正将生死置之度外，将使命扛在肩上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良久，孙老师缓缓点了点头。
“好。”
她拿起叶辰的报名表，仔细看了一遍。
“下午，临安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三楼体检中心，你首接报名字就行。”
“谢谢老师。”叶辰微微躬身。
“不用谢我。”孙老师的表情依旧严肃，“体检合格，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我明白。”
叶辰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在他身后的半空中，只有他能够看见的肖云曦，静静地漂浮着。
她穿着生前那套洗得发白的军装，身姿笔挺。
此刻，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报名表，拍在了征兵处老师的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