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二十一年,夏至。
汴河的水汽裹着蝉鸣扑面而来,叶昭雪扶着雕花栏杆,指尖在狼首玉佩上出细微的温热。这块羊脂白玉雕工古朴,狼目处缺了一角,与沈砚左眼角的疤痕形成诡异的呼应。三个月前破庙一别后,她无数次在深夜攥着玉佩发呆,首到昨夜他将玉佩系在她腰间,只说 "见玉如见北境旧部",却未解释为何父亲的贴身之物会成为狼卫的信物。
"小姐,沈公子在中舱候着。" 桃枝的声音打断思绪,丫鬟的帕子上还沾着未干的艾草汁 —— 那是她晨起时替昭雪煮的避瘟汤。远处漕船的糙米香混着柏油味飘来,十万石粮食压得船舷几乎与水面齐平,昭雪望着沈砚与漕帮首领交头接耳的背影,忽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密档:当年谢府漕船遇劫,沉的正是运往北境的军粮。
"黑风滩多暗礁,二十年前谢将军的船队就是在此处遭伏。" 沈砚的指尖划过《水经注》泛黄的纸页,墨字在 "黑风滩" 三字上洇开小团水渍,像是陈年血迹。昭雪的目光落在他腕间若隐若现的刺青上,那独目狼首的轮廓与父亲日记里 "砚秋" 二字的笔迹惊人相似,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瞭望手的铜锣声突然炸响,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三艘商船在河面炸成火球,冲天的黑烟里,绣着独目狼首的黑旗猎猎作响。沈砚的剑柄在掌心压出青白指痕,昭雪听见他喉间溢出的冷笑,像极了上元夜灯会时,他替她挡刀前的那声低笑 —— 决绝中带着赴死的释然。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路线?" 昭雪的质问被火箭破空的尖啸吞没。沈砚旋身将她按在舱壁后,他的铠甲擦过她的额角,带着日头晒过的温度。火箭擦着发梢坠入麻布袋,火苗瞬间窜起,照亮了他眼底的暗潮:"昨夜陈叔的密报,我听见了。"
昭雪浑身血液凝固。父亲书房的铜漏声突然在耳畔响起,那个暴雨夜,陈叔低哑的 "漕运路线己泄露" 与此刻海盗的叫嚣重叠。沈砚的指尖掐进她的肩膀,像是要将她刻进骨髓:"走水路十八弯,那里的暗礁能卡住大船。"
"我陪你引开他们!" 昭雪的指甲抠进他的手背,触到他掌心跳动的脉搏。沈砚忽然笑了,指腹蹭过她眉心的朱砂痣,那是今早她特意点的,为了应 "夏至驱邪" 的风俗:"傻姑娘,你以为我要的是复仇?我要的是......"
爆炸声掀起的气浪将他的话撕成碎片。昭雪在剧烈的颠簸中跌入河中,汴河的水腥气灌进口鼻,慌乱中她触到沈砚腰间的玉珏,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破庙那夜,他捧着父亲日记时,指尖也是这样的温度。
水下的世界寂静得可怕,唯有铁链摩擦声从河底传来。昭雪睁开眼,透过浑浊的水流,看见成百上千的锈剑插在淤泥里,狼首军旗的残片缠绕着水草,谢临渊的狼首纹章在青苔下泛着幽光。沈砚忽然攥紧她的手腕,他的瞳孔倒映着礁石上的半幅狼首刻痕,像是看见久别的故人。
铁盒开启的瞬间,陈年霉菌的味道扑面而来。昭雪望着沈砚突然颤抖的指尖,想起父亲日记里的字迹:"砚秋落水前,将密信塞进了我的袖口。" 泛黄的纸页上,"王显忠" 三个字被泪水晕开,而落款处的 "砚秋" 二字,与父亲书房的玉佩刻痕分毫不差。
弩箭穿透水面的瞬间,沈砚的血在水中绽开如红梅。昭雪撕烂月华裙替他包扎,布料擦过伤口的瞬间,他闷哼着抓住她的手腕,却在看见她眼中的泪光时,忽然笑出了声:"昭雪,你知道吗?北境的极光会在夜空中织成绿绸,就像你抄诗时的笺纸......"
"我要亲眼去看。" 昭雪将蜜渍梅子塞进他嘴里,酸甜混着血腥在舌尖炸开,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的唇。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骤燃的烛火照亮,他忽然低头,在她沾满烟灰的额角落下一吻,这个吻带着铁锈味的咸涩,却比记忆中所有的糖画都要清甜。
漕帮的号角声由远及近时,沈砚己经用腰带捆紧了伤口。昭雪扶着他站起来,听见他胸腔里传来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 —— 不知是肋骨,还是十二年来的仇恨。远处的黑旗正在退潮般散去,她望着沈砚手中的密信,忽然想起父亲日记的最后一页:"砚秋,对不起,我终究没能保护好你和星沉。"
"等一切结束,我带你去看极光。" 沈砚的声音混着血沫,却异常清晰,"那里的星星会落在雪地上,就像你眼睛里的光。"
昭雪点头,指尖悄悄攥紧了腰间的狼首玉佩。她知道,从沈砚在雪夜中接过她半块糖画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己如同汴河的水,纵使千回百转,终要汇入同一片海洋。至于那些未说出口的真相,未解开的仇怨,或许正如沈砚所说 —— 有些过去,要用余生来慢慢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