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二十一年，冬至。
雪粒子打在青瓦上沙沙作响，昭雪贴着斑驳的砖墙前行，指尖攥着沈砚昨夜落下的狼首玉佩碎片。子时三刻的长安城宛如死城，唯有暗巷深处的灯笼忽明忽暗，像极了沈砚每次提起北境时，眼中闪烁的幽光。
"小姐，您真要跟上去？" 桃枝的 whisper 混着白气，丫鬟的手紧攥着昭雪的衣袖，"沈公子这几日总在戌时出门，昨日还见他往袖口藏了把毒刀......"
"嘘。" 昭雪按住丫鬟的嘴，目光落在前方拐角处的黑影上。沈砚的身形比平日挺拔，黑色斗篷的兜帽遮住左眼角的疤，却遮不住他握剑的手势 —— 那是北境狼卫 "夜袭" 的起手式。
暗巷尽头的酒肆飘出浑浊的酒香，昭雪躲在堆满空酒坛的角落里，看着沈砚推门而入。门缝透出的烛光里，她看见柜台后站着的不是寻常酒保，而是陈叔 —— 那个在祠堂下跪的叶府暗卫统领，此刻正对着沈砚行狼卫的叩首礼。
"属下见过少主人。" 陈叔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哽咽，"北境狼卫己集结完毕，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踏平长安城。"
昭雪浑身血液凝固。沈砚的背影在烛光中纹丝不动，像尊铁铸的狼首雕像。她看见他抬手时，腕间的刺青在火光中泛着幽蓝 —— 那是用狼血混合毒汁纹的印记，一旦催动，便会发出信号。
"王显忠的狗头，我要悬在朱雀门上。" 沈砚的声音冷如冰原，"至于叶承渊......"
他忽然顿住，指尖着腰间的玉珏碎片。昭雪的指甲抠进掌心，想起昨夜他替她掖被角时，指尖的温度明明那么温柔，此刻却像在谈论一块死肉。
"少主人可还记得血契？" 陈叔掀开衣襟，露出心口的狼首刺青，"当年沈夫人以血为契，换得狼卫世代效忠，如今您既然接过兵符，就该......"
"我知道该怎么做。" 沈砚打断他，"但叶昭雪......"
"不过是叶承渊的女儿！" 陈叔的声音里带着狠戾，"少主人难道忘了，您母亲是怎么死的？她替叶承渊挡下谢临渊的刀，却换来他亲手抄家灭门！"
昭雪的喉间泛起腥甜。她想起祠堂里的鎏金匣，想起沈砚母亲的画像，想起父亲日记里被泪水晕开的 "对不起"。原来在狼卫眼中，她始终是仇人的女儿，而沈砚......
"够了！" 沈砚的拳头砸在柜台上，酒坛震颤着落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她。陈叔，你最好记住，现在北境十万铁骑只认我手中的兵符。"
陈叔的身影在阴影里佝偻下去，像只被驯服的老狼。昭雪看见他从柜台下取出个油布包，里面露出半幅地图 —— 正是昨夜她在沈砚枕下见过的《长安布防图》。
"子时五刻，西市粮仓。" 沈砚接过地图，"让老三带着死士埋伏在那里，我会引叶承渊的暗卫过去。"
"少主人要亲自涉险？" 陈叔的声音里带着担忧，"您的伤还没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沈砚转身走向门口，斗篷在地面拖出沙沙声响，"告诉狼卫，天亮前必须控制漕运码头，否则......"
他的话戛然而止。昭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看见沈砚的脚步忽然顿住 —— 他靴底碾碎了她方才踩落的雪花，在青石板上留下半枚脚印。
"出来。" 沈砚的声音像冰锥，"我说过，别跟着我。"
昭雪攥紧玉佩碎片，指甲刺破掌心。她想起漕运时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火海逃生时他说的 "永远相守"，忽然站起身，任雪花落在发间："沈砚，你要杀我父亲，对吗？"
陈叔的弯刀瞬间出鞘，刀刃在沈砚喉前停住。昭雪看见沈砚转身时，兜帽滑落，左眼角的疤在雪光中狰狞如活物，而他的眼底，竟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神色 —— 痛楚、愧疚、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
"昭雪，你不该来。"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比如你要利用我接近父亲，再借狼卫的手杀了他？" 昭雪向前一步，听见桃枝在身后压抑的抽泣，"比如你早就知道我是叶承渊的女儿，却还是要假装......"
"够了！" 沈砚的怒吼惊飞了檐角的雪雀，"你以为我想这样？你以为我十二年来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杀一个早就被掏空的傀儡？"
昭雪愣住。傀儡？她想起父亲近日的恍惚，想起他书房里堆积的空酒坛，想起陈叔在祠堂说的 "老爷早己知道您的身世"。难道父亲在谢府灭门案中，不过是个纵的棋子？
"王显忠才是当年的幕后黑手。" 沈砚的指尖划过陈叔的地图，在 "刑部大牢" 处点了点，"他伪造通敌密报，利用我父亲的忠义，利用叶承渊的信任，甚至利用我母亲的感情......"
"所以你要借我父亲的手引出王显忠？" 昭雪的声音发颤，"用他做诱饵，让狼卫伏击？"
沈砚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冰冷。昭雪忽然想起昨夜他在灯下刻的狼首木雕，想起他说过 "北境的狼会吃掉诱饵，才能让猎物放松警惕"。原来她一首以为的并肩作战，不过是他复仇计划中的一环。
"昭雪，等一切结束，我会告诉你所有真相。" 沈砚伸手想触碰她，却在看见她后退的脚步时，苦涩地笑了，"现在，你只需要相信我 —— 我不会让叶承渊死，至少...... 在真相大白前不会。"
"我凭什么相信你？" 昭雪的泪水混着雪花落下，"凭你每次杀人时，都用我送的绣帕擦刀？凭你在火场用身体护着我，却在背后策划杀我父亲？"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射中要害的孤狼。昭雪看见他喉结滚动，看见他的指尖在腰间玉珏碎片上，忽然明白 —— 他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将感情当作利刃，扎进自己的心口，只为了磨得更锋利。
"因为我是沈砚。" 他终于说，"是那个在雪夜接过你半块糖画的沈砚，是那个在漕运时为你跳入寒潭的沈砚，是那个......"
他的话被远处的梆子声打断。陈叔忽然吹灭烛火，暗巷陷入一片漆黑。昭雪听见沈砚抽剑的声音，听见陈叔低喊 "有埋伏"，然后是兵器相击的脆响，以及沈砚在她耳边的低语："跟着陈叔走，天亮前别回叶府。"
"我偏不！" 昭雪攥住他的手腕，触到他袖中的毒刀，"要么带我一起去，要么我现在就去告诉父亲，你要杀他！"
沈砚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额角，带着雪粒子的凉意。她知道他在权衡，在计算，在心里骂她固执。但她也知道，他不会真的推开她，就像她不会真的离开他。
"抓好我。" 他终于说，将她拽进怀里，"无论发生什么，别松手。"
暗巷尽头传来箭矢破空声。昭雪闭上眼，听见沈砚的剑在夜色中划出弧线，听见他闷哼一声，温热的血滴在她手背。她想起他说过的极光，想起他掌心的温度，忽然睁开眼，从袖中甩出父亲给的信号弹 —— 那是昨夜她从书房偷的，说是 "危急时可召暗卫"。
"你疯了？" 沈砚的怒吼混着爆炸声。绿色的信号弹划破夜空，照亮了暗巷里埋伏的黑衣人 —— 他们胸口的狼首刺青，竟比沈砚的多了一只眼。
"是王显忠的人！" 陈叔的刀劈倒一人，"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
沈砚的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昭雪看见他左肩上的血越来越多，却仍将她护在身后。她忽然想起祠堂里的双生玉佩，想起他们掌心的碎玉珏，想起北境传说中 "狼若受伤，伴侣会舔舐伤口首至愈合"。
"让我帮你。" 她扯下裙裾，替他按住伤口，"就像你帮我那样。"
沈砚低头望着她，雪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他忽然笑了，笑得咳出血沫，却又那么温柔："昭雪，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我母亲当年在战场上的模样。"
"那是因为我是狼卫的主人。" 昭雪将金钗刺入逼近的黑衣人咽喉，"而你，是我的狼。"
沈砚的瞳孔里燃起火焰，比信号弹的绿光更炽热。他旋身挥剑，狼首刺青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与昭雪发间的金钗遥相呼应。暗巷里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当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时，沈砚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雪地里。
"没事了。" 昭雪抱住他，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陈叔，去叫马车，我们回叶府。"
"小姐，不可！" 陈叔的声音带着惊恐，"王显忠的人既然知道了计划，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叶府......"
"我要带他回去治伤。" 昭雪的声音不容置疑，"而且，我要当面问父亲，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砚抬头望着她，想说什么，却被她用指尖按住嘴唇："别说 ' 危险 '，别说 ' 不值得 '。沈砚，我们是彼此的星辰，还记得吗？"
雪越下越大，将暗巷的血迹渐渐覆盖。昭雪扶着沈砚站起身，看见他眼中的光，忽然明白 —— 即便前路是深渊，她也要与他一起坠落，因为有些羁绊，早己在命运的暗巷里，刻进了骨髓。
"一起走。" 她轻声说，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就像我们说好的，永远相守。"
沈砚望着漫天飞雪，想起母亲的密信，想起祠堂的红绸，想起昭雪眼中的坚定。他忽然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在她耳垂上轻轻一捏 —— 那是北境狼卫对伴侣的承诺，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
"永远相守。" 他轻声重复，任由她扶着自己走向风雪深处，身后的暗巷渐渐被雪掩埋，只留下两串交叠的脚印，像一对展翅的狼，在雪地上画出永恒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