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驴拉着板车在泥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夜。
我蜷缩在棺材和车板的缝隙里,铁皮箱硌得肋骨生疼。油布包里的档案己经被雨水浸湿了一角,但那张标注着军用机场位置的地图还能看清——三棵歪脖子柳树往东五里,铁丝网有个狗洞。
"驾!"我学着老钟的样子抖了抖缰绳,声音却细得像蚊子叫。老驴压根不理我,自顾自地慢吞吞走着。
天蒙蒙亮时,远处终于出现了三棵歪脖子柳树的轮廓。最中间那棵树下,有个新垒的小土包,上面插着块木牌——"爱犬大黄之墓"。
我跳下车,用老钟给的手术刀刨开松软的泥土。挖到半尺深时,刀尖碰到了硬物——是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样东西:
一张盖着"绝密"戳的通行证,署名"陈卫国"
一把铜钥匙,柄上刻着数字"207"
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扉页写着"黎明永不灭"
笔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顾爷爷和另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机场跑道上,身后停着架小型运输机。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1987.10.15,最后一批样本转移"。
"汪!"
突然响起的狗叫吓得我差点把盒子扔出去。转头看见条瘦骨嶙峋的狼狗正蹲在柳树下,吐着舌头看我。它脖子上挂着个褪色的军牌,上面刻着"大黄"。
"你......没死啊?"我小心翼翼地把饼干盒藏进怀里。
老狗站起身,抖了抖毛,然后叼起我的衣角往东边拽。
军用机场比想象中简陋。
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围着一片夯实的黄土地,角落里堆着几个油桶,唯一像样的建筑是栋二层的灰砖小楼。大黄熟门熟路地把我带到铁丝网缺口处——确实是个狗洞,但明显是人为扩大的。
"站住!"
我刚爬进去半个身子,后领就被揪住了。一个满脸雀斑的小战士端着56式冲锋枪指着我:"哪来的小叫花子?"
"我、我找陈卫国叔叔......"我掏出那张通行证,"725农用机械研究所的......"
小战士的表情瞬间变了。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突然压低声音:"钟叔的人?"没等我回答,他就拽着我往灰砖小楼跑,"快!巡逻队十分钟后就到!"
小楼207室的门牌歪斜着,里面传来收音机的杂音。小战士有节奏地敲了三长两短,门开了一条缝。
"老陈!"小战士把我推进去,"钟叔的'货'到了!"
陈卫国根本不是什么调度员。
满墙的航空地图和无线电设备中间,坐着个戴眼镜的独臂男人。他左袖空荡荡地别在肩上,右手正摆弄着台老式电报机。听到"725农用机械研究所"几个字时,他手里的螺丝刀"当啷"掉在了地上。
"钟瞎子死了?"他声音沙哑。
我点点头,把铁皮箱和饼干盒放在桌上。陈卫国用独臂熟练地撬开箱子,当看到那份《黎明计划》档案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他突然问。
"A7-4号克隆体。"我听见自己平静地说出这个荒谬的答案,"记忆来自二十五岁的阮甜。"
陈卫国笑了,笑容里带着苦涩:"不完全是。"他翻开档案最后一页,指着张脑部扫描图,"看这片海马体阴影——你不是克隆体,你是记忆移植的受体。真正的A7-4号早在1985年就死了。"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明白为什么照片里的"我"年纪对不上。
"那具身体......"
"是你堂姐的。"陈卫国拉开抽屉,取出个玻璃罐。福尔马林液体里泡着一小块脑组织,标签写着"A7-4 1985.7.15"。"当年飞机失事,我们只抢救出这块组织。D4组用阮氏制药的技术,把她的记忆移植到了你脑子里。"
我胃里一阵翻腾。那些闪回的实验室片段,那些不属于我的知识——全都是别人的记忆?
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哨声。陈卫国脸色一变,迅速锁好铁皮箱:"巡逻队提前换岗了。"他从床底下拖出个帆布包,"里面有干粮和水,大黄会带你去......"
"我不走。"我死死抓住桌角,"我要知道我到底是谁!"
陈卫国叹了口气,突然用俄语说了句话。更可怕的是,我居然听懂了——
"黎明将至时,长夜最黑暗。"
这句话像钥匙般打开了某个记忆闸门。我眼前闪过无数碎片:穿着白大褂的自己给病人注射蓝色液体、顾爷爷在手术台边摇头、军大衣"顾爷爷"往某个仪器里输入密码......
"砰!"
门被踹开的瞬间,陈卫国把我塞进了通风管道。透过百叶窗缝隙,我看见小战士倒在地上,后脑勺汩汩冒血。
站在门口的居然是李金花!
她瘸着腿走进来,手里握着把54式手枪,枪管还冒着烟:"陈调度,好久不见啊。"她踢了踢地上的小战士,"1987年往云南运'货'时,这小子还没出生吧?"
陈卫国站着没动:"你投靠了长夜派?"
"谁给钱就跟谁干。"李金花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那丫头片子值二十万美金呢,苏联人开的价。"
她突然抬手一枪打在陈卫国右腿上:"说!小杂种藏哪了?"
陈卫国跪倒在地,却露出诡异的笑容:"你永远找不到她。"他猛地扑向桌上的电报机,"黎明永......"
"砰!"
第二枪首接命中胸口。李金花咒骂着翻箱倒柜时,通风管道里的我死死咬住手背才没哭出声。
铁皮箱还锁在桌上,但那个装着脑组织的玻璃罐不见了。我低头一看,大黄正安静地蹲在通风口下方,嘴里叼着的正是那个玻璃罐。
狗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仿佛在说: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