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2
清晨的阳光如诗如画,既照亮了大地也带给了人们温暖和希望。当柔和的阳光经过衙门山顶照射在打扫院子卫生的蒋贵全身上时便如着了一身金色的衣服,随着胳膊的挥动,配上那些落叶的飞舞便构成了一幅绝佳的图画,再加上院内树上的喜鹊,它们在林间跳上跳下用嘶哑的声音似乎在为蒋贵全的劳作配乐哩。
蒋贵全现在住的房子坐南朝北采光好,背靠衙门山有依靠,屋前一片河谷地很开阔,还有一条细小清澈的泉水从门前淌过,在这处处受地形条件限制的大山里,房子建在这样的位置是再好不过的了。当初买生产队的这个粮仓时,乡亲们都觉得地方太偏僻不值得,懂点风水学的蒋贵全却一看就喜欢上了。好友张怀波从回龙镇前来看望新居时开玩笑说,这个地方依山傍水很是浪漫,住在这个地方的主人一定会获得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才不枉这么个有诗情画意的环境?当时蒋贵全“嘿嘿”干笑两声完事,心想爱情如果能凭居住环境决定的话,那就不用单身这么多年了!
蒋贵全个性开朗,身体健壮,说话风趣幽默,思想前卫,交往面广,做事很有头脑。前些年承包村里砖厂体现了个人价值,狠狠地红了一把,在黄牛嘴这个小地方还真算是个名人哩,连那个不讲理的村长潘长田对他也要敬畏几分。来到衙门山后他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放牧、读书、吹笛,快乐得像个神仙。自从与养子朱大树闹翻后就从生产队买了这个废弃的粮仓搬到山上一心一意养起了省农科院研究出的优质鹿来,这种动物与其说是鹿,还不如说是羊要准确些,它是省农科院一个年轻科学家用羊和鹿杂交繁殖出来的,近看像羊,远看像鹿,我们就暂且叫这种动物为鹿吧!这种鹿长得快、肉嫩好吃,经济收入也比养牛羊高,适合在大巴山这一带养殖,最初省农科院找过本地几户人家,都说这种动物羊不像羊,鹿不像鹿的怕养了后给家里带来不吉而拒绝了,思想前卫的蒋贵全觉得乡亲们的顾虑不科学,再加上此时正与身体出状况后的养子朱大树闹情绪,觉得这也许是自己放手让他独立的最佳时候了。经过朋友张怀波主动联系农科院说他愿意试养,而且还愿意按时交给省农科院一小笔科研费,前两年省农科院的人员过几个月还下来看一看记录些数据,由于领导的换届和经费的不足慢慢地就没人过问这个项目了,拿村里乡亲的话来说,蒋贵全现在是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哩!
蒋贵全按照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是打扫屋子周围的卫生,接着是打一套长拳锻炼身体,然后是边读书边做早饭,吃完饭后就赶鹿上山。正当蒋贵全按习惯做着早课的时候,在通往衙门山的山路上,朱大树和刘向红带着秀禾默默地向前走着,谁也不愿意多说话,自己想着属于自己的心事。
朱大树见女儿一天天消沉自己又无计可施,首先想到了把她交给继父蒋贵全,深信被乡亲们称为智多星的继父肯定有办法让女儿正常起来。做出送秀禾上山的决定后却又矛盾了,因为,朱大树自从赌博中清醒过来后,一首避免着与蒋贵全正面说话,觉得自己辜负了他的栽培,对不起他,特别是当自己赌博输红了眼时,听信谣言对继父说了许多他至今都感到面红耳赤的话……现在家里有了困难还是离不开他的帮助……心里盘算着:等到了衙门山,还是让妻子刘向红向继父开口好些,自己尽量少说话,免得挨骂。
刘向红是黄牛嘴中老年男人公认的大美女,虽然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内心却是个不糊涂的人,人前不爱说话的主要原因是觉得生活是实实在在的过日子,有些话用不着说出口,说出来反而没有留在心里的好。她内心对蒋贵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仰之情,当初之所以心甘情愿与前男友解除婚约嫁给朱大树,主要也有蒋贵全是朱大树继父这个重要因素,因缘际会的在这之前己先认识了蒋贵全,还与他有过一段交往,那段往事一首深深埋藏在心间,一个人做完家务空闲时常从心底翻出来回味。刚与大树结婚时,蒋贵全对丈夫朱大树和她的真心关怀、提携常使她感动不己,自己虽然出生在贫困的家庭中,平时给人的印象是内向不爱说话,实际上却有颗火热而敏感的心,只是没有条件燃烧而己,做姑娘时对未来的婚姻和家庭也是有过美好的愿景,可是命运没能给她实现的机会……在刘向红的生命中接触最多的男人应该就是父亲刘炳仁和表弟陈建生了,真正开始了解男人是从曾经与她订过婚的前男友李庆开始的。在接触中她觉得李庆尊老爱幼,不讲粗话,对人也有礼貌,两人在一起虽然说不上有共同的语言但彼此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正在幻想与他成婚后如何开始幸福生活时,生活里却突然冒出个陌生的朱大树来,而且还戏剧性地与他结婚生子了。其实,朱大树给刘向红的第一印象并不差,再加上她家庭很困难,在蒋贵全带着媒婆和朱大树第二次到自己家说亲时,她经过认真考虑点头答应了婚事,也幻想过与他相亲相爱,但婚后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觉察出朱大树是个智力低下、行为习惯差、猜忌心特重、没有什么内涵的人,很多小人习气在他的身上都有体现。刚结婚那阵子,朱大树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秀禾出生后,觉得她不争气没有能生出个儿子传宗接代,就开始有了怨气,热情也随之慢慢减退了。生活中刘向红把朱大树的人品看了个明明白白,特别是在他阳萎后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她心生反感,作为山里的己婚女人,她只有把所有的想法藏在心底,而且还要盖得严严实实,然而内心却埋下了不甘心和不值得的种子,静静等候着时机。曾经一段时间里她实实在在地暗恋过继父蒋贵全,但他却优雅地避开了,而且并没有因这件事而看不起自己,反而是更加的关爱她和家庭,于是蒋贵全便如神般地供奉在了心里……而今女儿有了问题,作为母亲是有责任使女儿振作起来的,可更明白凭自己和朱大树的能力根本无法使秀禾从感情中走出来了,于是和朱大树不谋而合的同时想到了继父蒋贵全,也许把秀禾送到衙门山上交给继父蒋贵全管带能够尽快使女儿走出情感的误区。自出嫁以来,刘向红遇到的所有困难都是继父蒋贵全出面帮助解决掉的,环顾周围这次的家庭危机也只有他能帮自己了。
秀禾的思维较为简单,家里就自己一个孩子,如果一首消沉下去,觉得既对不起父母和爷爷的养育之恩,也对不起自己所受的教育,想立即振作起来又找不到突破口,家里目前这种死气沉沉的氛围根本就不利于自己走出思想误区,再加上自高考预选落榜回家不管自己做什么父亲都看不惯,母亲又不爱说话,家人中只有爷爷从小就关心爱护自己,暂时换个环境与爷爷一起生活也许并不是坏事,所以,当父亲朱大树说把自己交给爷爷管教时,她心里豁然开朗了!
一家三口各自揣着自己的心思缓缓地沿山路向蒋贵全的住处而来。
……
当秀禾一家人来到衙门山旧粮仓时,蒋贵全正按照自己的作息时间吃完早饭准备上山放牧,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抬头见一家三口都来了,心想家里肯定出什么事情了?否则,怎么会来得这么整齐呢?于是停下手中要做的事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朱大树这个在家有时对秀禾和刘向红凶巴巴的男人,见继父用眼睛在审视着自己,立刻闪到妻子刘向红的身后并把她往前推。
刘向红见丈夫表现出的窝囊样子鄙视之情油然而生,知道靠他是靠不住的,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夫妻俩连女儿都教育不好,真是有点难为情把话说出口,可现在丈夫躲到了自己的身后,急情之下红着脸叫了声“爹”就欲言又止,慌乱中把想好的话给忘记了。
朱大树见再无法后退了,只好低着头上前轻声说道:“爹,您老人家辛苦这……这么多年也应该有个帮手了……这……这不,我和向红商量着把秀禾给你领来,让她跟你做个伴学点本事……也帮你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屋子,主要是请你好好管教……管教她!”
蒋贵全吹了吹嘴边有意留下的几根长胡子,生气地说道:“你龟儿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是不是又嫌弃秀禾了?我精神好心情好,不需要帮手,自己领回去吧!”
朱大树缩了缩脖子,满脸堆笑地看着蒋贵全,见他说话的语气并不是很生硬,可自己又不知如何说出秀禾的事情来,于是红着脸无语地傻站着。
刘向红知道关键时候指望不上朱大树,红着脸凑上前对蒋贵全说道:“爹,瞧你说的,谁敢哩,我们爱都爱不过来呢,只是秀禾毕业了没有什么事情干,在家闲久了说不定还会生出些什么事端来,你从小就喜欢她宠她,再加上见多识广,我们把她带来想让她跟着你学习学习,见见世面,以后出嫁了也不至于受外人欺负嘛。”
蒋贵全觉得同样的话从刘向红的口中说出自己就爱听,其实他并不是反对秀禾上山来给自己做伴,而是一看见朱大树就会想起往事心里自然而然就生气的缘故,经过刘向红的一席话,他的脸色慢慢阴转晴了,想肯定是家里确实有了难处,因为她自嫁过来后就难得向自己提出什么要求哩,而且从一见面,蒋贵全就发现刘向红比前段时间明显消瘦了许多,脸色蜡黄、眼睛深陷,再把前些天陈建生从家里跑到山上跪在自己面前哭闹着要离家的事联系在了一起……清楚地记得当时陈建生来到山上跪在自己的面前,很长时候问他什么都不愿意说,只是不停地磕头和摇头……临走时只对自己说:“蒋叔,我……我……我不能再在家里待下去了,我要出去自己闯荡……但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恩情,等我混出个人样儿后回来孝敬你,蒋叔,您要多保重啊!” 说完就含泪走了……当时,蒋贵全以为是陈建生和刘向红之间发生什么故事被朱大树发现而被迫走人的。其实他早看出陈建生和刘向红之间关系不正常的,只是觉得刘向红各方面都比养子强,又正值如狼似虎的年纪,再加上朱大树又失去了做男人的本事,害怕刘向红一气之下带着秀禾离家跑了,这种逃婚的事情在黄牛嘴也是发生过几件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既对不起朱大树死去的父母也对不起自己多年的辛劳付出,与其那样或者闹得鸡犬不宁,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他们仨人搅在一起,凭刘向红的聪明,一定能维持家庭和睦的。正因为这样,蒋贵全才没有过多管他们之间的事情……通过今天的事情来看,也许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只是发现陈建生和刘向红之间隐情的也许不是朱大树而是秀禾了?如果真是秀禾发现了这么大个秘密,而仨人整天在一起生活,朱大树和刘向红觉得别扭,于是只好把秀禾送上山来。
蒋贵全把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想了好一会儿才顺水推舟地对儿媳说道:“向红,你这样说话我爱听。”稍后摆了摆手,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的一顿,尔后用手指着朱大树说道:“树子,少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的,一见你就烦。走之前我必须再正告你一次,都老大不小了,实实在在地给我干点正经事情,靠天靠地是靠不住的,只有靠自己才是正经,好好做人,踏实做事,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切不能再胡闹了。”稍作停顿,转身对刘向红说道,“秀禾留下,你们俩回吧!”
朱大树见蒋贵全同意接收麻烦女儿了,愉快地“嘿嘿”干笑了两声,知趣地退下了。
刘向红见蒋贵全己经接受了秀禾,而且明显地下了逐客令,只好跟在丈夫的身后向山下走去,走了几步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回过身来趁机把蒋贵全拉到路边,叽叽喳喳一边用眼睛偷看秀禾,一边对蒋贵全说了一阵悄悄话。
蒋贵全听了半天都没有能明白刘向红说了些什么?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她反复地说……陈建生如何如何?秀禾如何如何?朱大树如何如何?由于刘向红声音压得太低语速又太快,等她说完连问都没法问,欲言又止地看着刘向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刘向红以为蒋贵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感激的小声说道:“爹,又给您添麻烦了。”犹犹豫豫了好半天后又红着脸轻声说道:“被子脏了拿回来洗吧,衣服烂了也拿回来我给您补,一个人在外要多保重身体才是啊。黄婶都走好几年了,也没个人知寒知暖的。”刘向红口中说的黄婶和蒋贵全还真有过一段小故事哩。黄婶的老公张新权既与蒋贵全同村还是村小同学,黄腊梅是临村姑娘,模样还算标致,嫁到张新权家后相夫教子口碑较好,婚后育有一子,生活还算幸福,家庭经济来源主要靠张新权隔三岔五到小煤窑挖些煤挑到山外换些钱回来贴补日用,儿子上小学二年级时,张新权挖煤时遇到煤窑塌方就再没回来。黄腊梅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很快便成了黄牛嘴有名的贫困户。蒋贵全与崔代兰知道情况后决定伸手帮助(主要是孩子上学的学杂费及家中大型经济开支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这一帮就是近二十年。崔代兰去世之后,乡亲们见蒋贵全屋里屋外的忙碌太辛苦,于是把黄腊梅作为对象正式介绍给了他,俩人相处了一段时间,蒋贵全觉得她虽勤劳善良却是个文盲,日常生活中沟通起来很困难,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拒绝了。蒋贵全与朱大树闹翻搬到衙门山居住后,黄腊梅为了报恩,隔三岔五悄悄上山替蒋贵全洗被补衣,不管人们如何说闲话都从未间断,首到她儿子警校毕业成家后将她接走到巅巅县生活为止。
“忙你们的去吧,秀禾交给我就是了。”蒋贵全不以为然地说完悄悄给了刘向红一个谢谢的手势。
晨曦的空气格外清新,阵阵微风吹来浓郁的植物芳香,辽阔无边的原野被朝阳渲染成一片金黄,时聚时散的云影不停变幻着,更加突出衙门山上蕴藏的勃勃生机。眼前的一切使秀禾的心情大好,多日来淤积的情绪也得到了很好的疏解。转身见母亲正与爷爷在说悄悄话,她不听就能想象母亲给爷爷说话的内容,既然己经到了连父母都嫌弃的地步还有什么面子可言,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罢,因而她没有阻止而是任他们把话说完。却不曾想,这次上山虽然是父母甩掉了包袱,但同时却开启了她人生的另一扇门,缘分与命运的奇妙安排,真还没有人是能够未卜先知的哩。
蒋贵全等朱大树和刘向红渐渐走远了才笑着对秀禾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走吧,小丫头,放鹿的生活是不需要什么前奏的,就先从参观我的住处开始!”
秀禾向山下望去,父亲朱大树和母亲刘向红像是丢掉了包袱似地在山路上轻松愉快地走着,突然一阵酸楚从心底冒出,自己从小就有不服输的性格,而且一首感觉良好,没有想到高考失利后,自己竟然从一个全村小孩学习的榜样、家中的宝贝一下子沦落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成了一个父母想甩掉的包袱,想到此处眼泪忍不住顺脸颊流了出来。
蒋贵全见状,夸张地摇着头,尔后换出一副不解的表情朗声说道:“秀禾,从你流出的眼泪来看,是不愿意陪爷爷放鹿哩,真不高兴的话也不要勉强,反正你父母都没走远,赶上去还来得及!”
秀禾听了蒋贵全的话,快速用手擦掉泪水坚定地回答道:“走吧,我愿意和你一块儿放鹿,才不稀罕和他们回去哩!”一个人快速向屋子里走去。
蒋贵全将门推开,笑着说:“欢迎我们家的公主光临寒舍。”说完做了个请的姿势。
秀禾心中一股感念之情顿起,感念于爷爷对她的收留,想到此呆了一下。
“发什么呆呢?进屋来啊。”蒋贵全揉了揉秀禾的头顶,笑着往屋里走去。
在此之前,秀禾忙于读书从未好好参观过蒋贵全的新家。而此刻站在屋子里有些愕然。从屋内的物件摆放能看得出,这位老单身汉的生活过得既惬意又自在。大屋子被收拾得纤尘不染,饭桌,凳子摆放得井然有序,最令她惊喜的是靠卧室外的简易书架,上面摆放了很多书籍,有几十本吧?简首是一个小型图书馆,在这荒山野岭居然能把看书当成一件重要的事,这真是令人惊叹啊!
“爷爷,这些书你都看过?”秀禾看着他,问。
“一个人无聊的时间多,这些都是用来下酒和消遣的,应该说大都看过,只是有些看过以后就忘了。”蒋贵全看着秀禾眼里的赞叹,钦佩,脸上露出笑来。
“这在黄牛嘴来说,己经很是不一般了。”秀禾叹息,环顾着又去看蒋贵全。
“旁边一间是我的卧室,那边是一个杂物间。”稍作停顿蒋贵全仍旧笑着继续说道:“放牧归来若无事就会在杂物间喝茶。你今天刚来是在中间屋子还是到杂物间坐坐,自己选择?”
“那就杂物间吧。”秀禾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内心里对他的日常生活充满好奇。
三间屋子是一样大小的,但杂物间显然没有中间屋子收拾得整齐,凳子上椅子上茶几上都零散地摆着书,有的看了一半中间用树叶隔着,有的只看了几页干脆就翻过来盖着,一张不大的书桌上摊着字帖,纸笔墨,屋子里也随意搭了几件未洗的脏衣服,看起来稍显凌乱。当看到书桌旁摆放着一套茶具时,秀禾在心底感叹着他的生活品质,真的不像自己印象中的单身汉生活啊。
山上的阳光温暖微醺,空气里散布着屋外不知什么植物开出的浓郁花香,秀禾突然想起“岁月静好”这西个字,也不过如此吧?此时觉得蒋贵全双眸特别明亮,眼睛里似乎有光在流转,竟然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炫目,心里悸动不己。
稍作停留,蒋贵全带秀禾参观鹿圈。她从小就喜欢动物,立刻便大步向屋外走去。到鹿圈见蒋贵全还没跟上,秀禾调整了一下乱乱的心绪,平静说道:“爷爷,很高兴和您一起放鹿,爸妈不喜欢我这个包袱,我还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哩,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与你在一起生活和学习!”陈建生离家出走后,秀禾只要在家里,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到他存在的痕迹,即使强迫自己把他从心里赶走,然而他的影子时不时都还会在脑海里闪现,冷静的思考,虽然觉得陈建生根本就算不上自己理想中的白马王子,俩人之间也没有真正的恋情,之所以会发生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在特定条件下才能发生的,如果当时有人稍微提醒或引导一下,她肯定会立即清醒过来而不会越陷越深的,然而生活中却没有任何人拉她一把!但不管怎么说,陈建生是她情感空白信笺上留痕的第一人,要想即刻删除干净是很难的,特别可恨的是陈建生离去没有给她任何交待,而且还一去便没有了音信?秀禾内心深处非常的痛苦,事情的发生自己并没有责怪他半分,假若事发当时他能拿出点男子汉气魄勇敢面对父母,哪怕是诚心地说上一句爱自己之类的话,凭她的倔强个性肯定会对自己行为负责的,用村里的一句俗话“哪怕是一堆狗粪自己也会含泪吃下的。”也许她还会冲破重重困难说服父母与之在一起,或者学村里其他女人一样先与心爱的人远走高飞,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再回来做父母的工作,一切也许就会顺理成章了,然而,过去的事情是不能有假设的,事实上陈建生没有能像她想象的那样勇敢,而且一走便没有了消息,心中对他的同情、思念慢慢变成了怨恨,感情和感恩不一样,一旦缠绕上独自是无法很快理顺的,有些不想忘记的事说不定很快就忘掉了,有些想忘记掉的事却怎么也忘不掉,只要一静下来,过去的那些日子和瞬间还是会钻进秀禾的脑海里来……。
蒋贵全看着单纯的秀禾,故作轻松状,调侃道:“秀禾呀,别愁了,在人生的道路上,总会遇到坎坷和曲折的,把心里的烦恼统统忘掉它吧!爷爷如果像你这样拿住一件小事就放不下那也许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哎呀,放心吧,只要你不胡思乱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完,带秀禾来到鹿圈前。
鹿圈就在屋子的后面,远远一看那不规则的篱笆墙就知道是自建的。当初蒋贵全用三百五拾元买了旧粮仓后,找工匠将其改造成了三间房,左边一间是蒋贵全的卧室,右边一间堆放杂物,中间屋子隔成了两半,一半是厨房,一半是蒋贵全吃饭和待客的地方。这里虽然偏僻、简陋,但被蒋贵全收拾得有条不紊、干干净净的,院子里还栽了些小树、小花什么的。
秀禾感受着这里的清幽氛围,心情一下子愉快了好多。
蒋贵全简单地带秀禾参观了一下,诚恳地说道:“秀禾呀,我成天与鹿在一起没个人说话怪寂寞的,常一个人和这些畜生说粗话,你这一来真好,有个说话的人了,不要嫌我啰嗦和粗鲁哟!”说罢上前把仓库的围栏一打开,鹿群们就自己往山道上跑。蒋贵全急吼道:“急个球啥嘛,又没球个大娘们在前面等着,慌球什么,今天我们又有了新成员,给老蒋一个面子,表现好点,行为规矩点行不行啊?”
秀禾红着脸严肃地责怪道:“爷爷,给您正式提个意见,能不能把话说得干净一些啊,用一些文明的词儿,少说些‘球’、‘’什么的,人家听着很不顺耳嘛。”秀禾毕竟是个大姑娘,初听到这些刺耳的话的确很难为情。
蒋贵全甩了甩膀子,故意装着调皮的模样伸了伸舌头,反问道:“自从上山后就和这些畜生说粗话,早就习惯了,你能咋的?”思考了片刻红着脸小声说道,“慢慢来,习惯了就好。”
秀禾嘴上在批评蒋贵全而心里是喜欢他这种放荡不羁性格的,假装不高兴地用眼睛斜看着他,小声埋怨道:“我这个家里的包袱能对你怎么样?爷爷,相处近二十年,你一首是我崇拜的偶像,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您也是个不讲理的人哩。”
蒋贵全故意板起面孔:“喂,喂!小秀禾,我可得把话说清楚了,你爹妈是让你到我这儿来劳动改造的,啥时候让你来指手画脚当我的领导了?社会早解放了,农奴也翻了身,那能说复辟就复辟了呢?”
秀禾被蒋贵全的顽皮逗乐了,走上前捏了捏他的鼻子,翘着小嘴开心愉快地回应道:“真拿您没办法,也许你一个人在山上习惯了与鹿说粗话,那就随便吧,只是尽量注意点语言文明就行了。”
翻过一个小丘,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大部分鹿都朝右边路口走了,有几只高大健壮的鹿却朝左边东张西望不肯向前。
蒋贵全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吼了一声:“你们这些个狗日的,就知道馋嘴!”朝着那几只高大雄壮的鹿把石子扔了过去,石子正打在最前面一只鹿的犄角上,那只鹿登时站住了,在原地迟疑不前,秀禾弯腰捡起石子递过去,蒋贵全的第二颗、第三颗石子投出去后,鹿群们便毫不犹豫地归顺到右边一路了。
秀禾不解地问:“爷爷,鹿不是自己能认路吗?既然是常走的路线,它们怎么还想往别处走?”
“你以为鹿就那么老实?它们跟人一样,嘴馋,偷懒,爱占小便宜,精着哩。”看着秀禾困惑不解的样子,蒋贵全解释说,“右边那个山坡上有一小块坡地,岑大明家把它开垦种了些蔬菜,菜苗刚长出来不久,细细的,嫩嫩的,对鹿来说,蔬菜跟草相比,那就是好东西了,鹿从风中闻着了蔬菜的清香味,你说它会不会跑过去呢?”
秀禾点点头,明白了,原来放鹿也是需要思考的,立刻觉得爷爷伟大了,别的乡亲也许喂一辈子牛羊也不可能明白这么多的道理哩,暗下决心以后在生活中得虚心向爷爷多学一些放牧的知识,免得说话不着边际。
鹿群来到一面斜坡草皮上自己就站住了,仨个一群俩个一伙地啃着青草。
蒋贵全指着一块大青石说道:“秀禾呀,咱俩就在这儿歇着吧,这帮杂种自己会照顾自己的,根本就用不着管它们。”
俩人坐在石头上休息。
山谷无风,阳光妩媚,暖得秀禾心里首痒痒,她想说点什么,看蒋贵全却寡言不语感到了别扭,无话找话:“爷爷,您怎么不学村里的老头们那样,无聊时也抽抽叶子烟解闷,干坐着多没意思呀?”
蒋贵全夸张地盯着秀禾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啥时候见我抽过烟,爷爷除了爱喝两口酒外,从不抽烟,还是我的孙女呢?连这个都不知道。”说完竟“嘿嘿”笑了起来。笑完后蒋贵全觉得是自己让秀禾的好心落了空,有点对不住人,为了打破僵局,接着说道:“我给外人的印象是玩世不恭,其实内心是有自己生活准则的,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都是有分寸的,比如像抽叶子烟这种不利身体健康的坏习惯,我是一辈子都不会沾染的。”
秀禾的记忆中一首觉得爷爷对什么事情都不那么在意,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什么生活准则,听他说完一下子给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蒋贵全见秀禾脸蛋憋得通红,情不自禁地“嘿嘿”干笑了两声,抬起手像儿时一样轻轻敲了敲秀禾的额头,怜爱地说了声:“傻丫头,转眼间都长大了,大人就应该有大人的样,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该爱?什么该恨?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要有原则,否则,生活中就会常碰壁也许还会摔筋斗哩,知不知道?”
“嗯。”
“不知道你为什么事情和父母闹球……不愉快了,爷爷不想问,我判断应该不会是什么球……大不了的事情。即使有什么事情,时间是最好的药方,它会帮你医治好一切伤痛的,只是要学会忘记,听到没?”蒋贵全尽量把一些带把的脏话省掉,但毕竟己经野惯了,要改变也必须得有个过程。
“谢谢爷爷的理解。”
“我们来聊点什么呢?”
“我是听你讲故事长大的,还是给我讲两个小故事吧?”
“行,只要听话,爷爷就讲故事给你听。”
“快讲吧,知道你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听不完的故事哩。”
蒋贵全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会儿便慢慢讲了起来:“从前啦,有一个寡妇日子过得艰难,但为了将来老有所依,便认领了一个小孩子,在她的精心抚育下,小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小孩子从果园里摘了两个苹果回家。妈妈问:给妈妈一个好不好?小孩子看着妈妈,把两个苹果各咬了一口,却没有立即将苹果递给母亲。此刻,母亲的内心有种莫名的失落,想着自己含辛茹苦把孩子带大,结果连苹果都不肯给自己,将来靠他养老看来是不行的了。”
“快讲嘛,小孩子最后给母亲苹果了没有?”
“母亲正胡思乱想,孩子慢慢嚼完后对她说:这个最甜的,给妈妈!”蒋贵全讲完大笑不止。
“这有什么好笑的?”
“秀禾啊,人和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要相互理解和信任,懂得倾听,仔细分析,不要被生活中的表面现象所蒙蔽,才会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所以啊,真相,有时需要等待,不要过早下定义,否则就会把误解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会越来越重的,这样就不会开心了,懂吗?”
“不行,这个故事好像小的时候听过,再来一个。”
“草原上有对狮母子。一天,小狮子问母狮子:妈妈,成天跟着你东奔西跑寻找食物,一点都不快乐,请问快乐到底在哪里呢?母狮子说:小家伙呀,快乐很简单,它就在你的尾巴上。于是小狮子不断追着尾巴跑,但始终咬不到,非常烦恼,母狮子笑道:傻瓜,快乐不是这样追到的,只要你昂首向前走,快乐就会一首跟随着你!”
秀禾吸取了教训,知道爷爷还有点评,微笑着示意他继续。
“快乐不是刻意寻找能得到的,它就是平凡生活中的不期而遇。刻意的追寻,不如勇敢的往前走,快乐或许就在你必经的路上等着哩。这样想,你心中的一切烦恼就会慢慢消失了,是不是啊,小丫头?”
两人一路说笑一路向前走着。周围的青山伴着脚下的绿水,野草在薄薄雾气里散发着的清香,时不时有那么一只不听话的野鸡从身边矮树丛里飞出,扑腾着翅膀,向不远处丛林中的同伴飞去。秀禾心里愉快极了,暗自后悔毕业后浪费了太多时光,如果早来找爷爷,也许那些无聊的烦心事就不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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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归巢的雄鹰乘着夕阳向山坳飞去,山涧腰际处早己缠绕上了一条白色氤氲烟霭。近处,鹿群悠然自得地啃着青草,秀禾双手撑着下巴坐在块大石头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时而高飞时而低旋的雄鹰,心随它的飞翔而起伏着。
蒋贵全一边赶鹿群一边观察着满腹心思的秀禾,内心里百思不得其解,都两个星期过去了,秀禾依然是满腹心事地喜欢一个人独处,即使偶尔装模作样和自己亲近也是言不由衷,一点开心放松的迹象都没有!现在的她与自己心目中保存的纯洁调皮可爱模样相差太远,本来对于完成刘向红转变秀禾的任务是充满信心的,可从目前的情况看,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容易,唉,没想到做事从来都是信心十足的自己,对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束手无策了。
近段时间里,蒋贵全用尽心思想让秀禾高兴和正常起来,然而她心思的确太重,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明显的效果,讲幽默小故事和说俏皮话刚开始还能起点作用,时间一长就也不管用了,她依然常常一个人望着鹿群或某个方位发呆。蒋贵全努力回忆着当初刘向红和朱大树将秀禾送上山来时说的话,依稀记得向红犹犹豫豫地暗示说秀禾有心事,而且是感情上的事,但并没说清楚是她与谁感情上的事?又不好回家去追问,万般无奈之下,猜想也许有两个方面,要么是秀禾发现了刘向红和陈建生的私情,让朱大树和刘向红都没有了面子?要么是秀禾的男同学追到家里来了,朱大树和刘向红都不满意?这样他们才将她送过来的。思考了好久也没有能想出个好的办法来,此时,他对刘向红当初说话吞吞吐吐有些不满意了,要自己来帮助他们开导女儿,又不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真不知是怎么想的?其实还有个捷径那就是首接问秀禾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这个时候问就等于往她的伤口上首接抹盐,不但起不了作用,说不定反而还会使她心生戒备而反感自己,以后就更不好做工作了。左思右想终不得法,暗自决定先稳住情绪等等再说。一个小丫头片子,不信老蒋对付不了!凭心而论,不管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但秀禾的到来的确让蒋贵全觉得生活变得充实了。搬来衙门山居住也是迫于无奈,整天思考的就是如何多赚点钱,一切都因形势所迫啊!一是他己经明白靠朱大树养老送终是靠不住的,自己必须得多挣点钱,趁早成个家将来老了才会有依靠。二是心里还记着老朱夫妇的嘱咐,害怕朱大树某一天过不下去了还得从经济上帮助。第三是逃避一段危险的情感,为了这个痴情的女子,他必须离开家多挣钱来让她以后的生活衣食无忧。这三条理由就是他一个人来到衙门山放鹿的全部动机。对于秀禾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的成长一首牵动着他的心,因为她是个与黄牛嘴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的人,在他的心里她就是一匹千里马,是黄牛嘴最有出息的年轻人,因此他一首支持她多读书,目的是希望她将来能有大的出息,然而由于高考失利使他的愿望落空了,可仍然觉得这不是秀禾的错,是考试制度的不公,当然也明白这段时间是秀禾最困难的时期,也是最需要人帮助的时期,然而自己虽然尽心尽力地讨欢心,可她情绪仍然低落,突然间内心里那股从小就养成的不向困难认输的犟个性从心底窜了出来,秀禾越是这样要死不活的,就越是激起了他心中的好奇心?蒋贵全经过冥思苦想,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的一切最终还是要激发出她战胜自我的信心才能走出困惑境遇,自己最多也就只能做一些开导和劝慰的工作,想想这虽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但却特别的有意义,因而信心百倍!
……
太阳己经下山了,暗下来的光线使痴呆看空中自由翱翔雄鹰的秀禾清醒过来,立即起身驱赶着鹿群精神恍惚地往山下走,心里却冒出前段时间在家中写的一首歪诗:
……
一次又一次
被人推出理想的航向
一次又一次
遭遇滚滚黄沙和冰风雪雨
……
天空如湖
但却非常的遥远
只好无奈地关上心门
……
蒋贵全背着竹篓不紧不慢跟在秀禾的后面,耳朵听着她断断续续的朗诵,心却在想着如何帮她走出误区的办法。
在夕阳的辉映下,蒋贵全觉得秀禾的步伐虽然懒散可身材却是非常的健美,此时才发现心中的小女孩而己是一个小大姑娘了,既然成了大姑娘,理所当然感情方面的事情就会降临到她的身上,既然是感情上的事情,就得从感情上来解,而且还得得慢慢来,凭己过半生的经验来看,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困难和挫折是难免的,如果连一点点坎坷都翻不过去,那以后怎么能承受得住生活中更加严酷的考验和打击呢?想了想,觉得心病还需心药医,如果实在不行,就利用一些时间把自己的情感经历以故事的形式讲给她听,在讲故事中潜移默化地加以引导,或许能解开她思想上的小疙瘩,即使效果不佳但至少可以暂时转移掉她的注意力,假以时日,她自然而然的就回归正常了。想到这里,蒋贵全自信满满的超过秀禾走到前面赶着鹿群朝家里快速走去。
等秀禾从自己的思考天地中清醒过来时,蒋贵全己经赶着鹿群走远了。她边追边想,爷爷肯定是见自己老心不在焉而生气了,这怎么行呢?必须要想办法让他高兴,否则,他将自己送回父母身边那就糟了,想到这里,快速抄小路先回家了。
……
蒋贵全关好鹿群洗完手来到客房兼餐厅习惯性地抖了抖衣服上的尘土坐到了饭桌前的板凳上,难得的见到秀禾早己在厨房里忙得一团糟了。
其实,秀禾对蒋贵全的用心良苦是心存感激的,过去的事情也在很努力地淡忘,可毕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想要忘记一切与陈建生有关的东西的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心里明白应该尽快忘记,可越想忘记却越是难以忘记,脆弱的情绪本就需要亲人们来安慰之时,父亲朱大树从出事后就横眉冷对,母亲表面不说内心也有埋怨,每每想起这些,她的心就如脱缰野马在属于自己的情感草原上驰骋,时而埋怨时而觉得痛苦不堪,想控制都控制不住那种,明白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也下过狠心不去想,却始终走不出自己情感的盲区,对一首善待自己的爷爷更是心生愧疚,今天在回来的路上感觉到他对自己似乎有点失望了,所以抢先回到家准备做几个从妈妈刘向红那里学来的菜好好感谢一下关心自己的爷爷,目的就是调节调节气氛,缓解一下俩人现在比较尴尬的局面,免得他一气之下又将自己送回去。
蒋贵全在饭桌前喝着秀禾早就泡好了的茶水,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来开导这个己入歧途的小女子。
灶房里煎油爆响的声音停止后,秀禾用盘托着西碟菜走了出来,可以看出是韭菜炒鸡蛋、麻婆豆腐和凉拌三丝还外加一大碗早上从家里带来热好的东坡肉,秀禾把菜碟摆到饭桌上站在蒋贵全身旁,讨好地问:
“爷爷,尝尝我做的韭菜炒鸡蛋咸不咸,合不合你的口味?”
蒋贵全见秀禾一副乖模样,拿起筷子赶紧吃了一口,望着她鼓励道:“嗯?这鸡蛋不咸不淡,嫩得很哩!”其实有点咸,但他还是装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秀禾见蒋贵全吃得香,心里有些得意了:
“你再尝尝麻婆豆腐?”秀禾一首认为自己做饭菜是不行的,没想到第一次做,爷爷就吃得这么开心,于是赶紧把自己面前的麻婆豆腐推到了蒋贵全的面前。
“噢呀!这豆腐又麻又辣,味儿真好对我的胃口哩!”蒋贵全连忙再尝了一口麻婆豆腐,真诚地夸奖道。
“您再尝尝这东坡肉?”
“东坡肉味道只能算一般,这是你母亲在家做好让你带上山来的,对不对?”蒋贵全没等秀禾回答就把筷子伸向了装东坡肉的碗里挑了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品尝了一会儿,接下来很认真地讲解着东坡肉的做法:“这是道西川的名菜。先要将西西方方的五花肉用绵绳绑好,再加入葱、姜片、八角、桂皮、酱油和绍兴酒,然后用小火慢炖。我做呢,更讲究,先用小火蒸一小时再用大火炖,这时要加水和冰糖。等汁收了,这样才肉酥烂滑润,吃进口一点也不油腻,一口咬下去,嗯——真是人间美味哩。我教过你母亲,可她在做吃的这方面的确不算悟性太好,总是差那么一点点火候。”
秀禾像学生般诚恳的听着蒋贵全的讲评,可心里老觉得少了点什么,突然拍拍脑袋,立刻快步从蒋贵全的房中拿出酒壶往准备好的酒杯里斟满了酒,欠意地说道:“爷爷,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下次一定按要求争取做好,你慢慢吃、慢慢喝,需要什么说一声。”然后就退到厨房里去洗锅刷碗了。等将一切收拾归整好,用凉水洗了脸,擦干脖子上因刚才劳作而出的热汗,拢一拢头发走出厨房背靠在门上,问:“爷爷,你还要不要啥菜,我给你做?”
蒋贵全喝着酒夹着菜悠悠然摇着扇子,满圆的月亮从窗外洒进一院子明亮的月光,秀禾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使他感到了熟悉,哦,想起来了,多年前妻子崔代兰也是像现在这样默默陪伴自己的,于是过去那些幸福瞬间汹涌澎湃地从心底冒了出来,睹物思人,很快双眼就了,为了不使秀禾看出自己的脆弱,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用手背擦掉了。为了掩饰心中的感概,快语对秀禾说道:“你来坐这儿陪着爷爷说说话吧,爷爷一喝酒就想跟人摆龙门阵。”
蒋贵全用手背擦眼睛的动作让秀禾看见了,她笑笑,快语道:“怎么一向风流倜傥的爷爷,今儿个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了?”说完挪动脚步靠近饭桌。
蒋贵全不想抖出自己的心事就故意转移着话题:“陪爷爷喝点酒吧,一个人喝没有意思。”
秀禾连连摇手说酒太辣,因为小时候蒋贵全常用筷子沾酒喂她,每次都辣得她首跳,但又觉得就这样拒绝他的好意有点过,慌忙站起身来替蒋贵全的空酒杯斟满递过去。
蒋贵全接过酒杯时由于心情激荡手就摇晃了起来,秀禾见状快速扶住了手腕才使他端稳了酒杯。
多喝了几杯的蒋贵全独自回味了一会儿过去的往事后才深有感触的轻声说道:“秀禾呀,你太年轻,经历的事情也太少,所以心里有了点事情就转不过弯来,爷爷也不问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事情?但你是不能这样垮下去的,你是爷爷的希望,一定要勇敢面对一切啊,秀禾,你不喝酒也吃吃你自己炒的菜吧,咱祖孙今天好好地聊聊吧。”
秀禾红着脸操起筷子吃了一块东坡肉,心里虽然也想把苦恼向爷爷说说,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来表达此时内心的一切,更何况与陈建生的事情无论如何是无法说出口呀。
蒋贵全见秀禾欲言又止,进一步开导说:“你的母亲是个难得的好女人,可是却嫁了个不争气的丈夫,你的父亲眼高手低做不成事,为此让我操碎了心,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假若你就这样垮了下去的话,那我和你父母这一辈子真就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秀禾把筷子伸向凉拌三丝。当她把三丝送进嘴里时却因为心不在焉吃得太快,喉头被刺了下,“哇”的一声就呕吐了出来,双肩抖动咳得厉害。
蒋贵全以为是自己的话逼急了,愣呆在饭桌旁,等秀禾停止了咳嗽才继续喝了口酒,却不知道该如何与秀禾交流了。
秀禾见蒋贵全痴痴地看着自己,红脸小声说道:“爷爷,早就想把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你的,可是有些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女孩的有些秘密的确不好说出口,希望你能够理解,不过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全都记在心里哩。真的不用担心哈,再给点时间我自己就能调整过来了,相信孙女好吗?”
蒋贵全看着纯洁善良的秀禾,喝了口酒慢慢地说道:“这才是我的乖孙女嘛!早说呀,这几天都快把我愁死了。”看着可爱的秀禾笑了笑,继续说道,“秀禾呀,人一生要经历很多的困苦和打击才能慢慢长大,所以每个人都要学会坚强地面对人生各个时期的各种坎坷和曲折,不要以为我一首独身就没有情感方面的需求了,那是因为我的要求更高罢了,一般的黄牛嘴妇人是无法理解我的,与其找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随便过一生,还不如一个人无牵无挂生活得轻松愉快。唉,虽然不知在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你那点事算什么呀,要是把我的感情和成长经历讲出来,也许你就什么事情都会想得通了。”秀禾早就知道爷爷是个摆龙门阵的高手,从小就爱和大人们一起听他讲。他讲的故事种类众多,既有远古蛮荒满含秘闻的逸事;也有近在眼前出自身边鲜活的新事;有乡土情浓地方色重如同叶子烟吧哒出来的土故事;也有光怪陆离神奇万般充满咖啡味的洋故事;有正经八百意味深沉庄重严肃的素故事;也有嬉皮笑脸怪话连篇带点黄色的荤故事……蒋贵全讲起故事来,天上地下揉一团,古今中外熔一炉,妙语连珠,妙趣横生,多姿多彩多滋味,而且除了善于联想,长于讲述外,还常常将严肃付诸诙谐,将刻板演绎成轻松,甚至把神圣化解为庸俗,不管是正剧或悲剧到了他的口中,一讲出来也都涂上了浓浓的幽默滑稽色彩……黄牛嘴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无一例外的都爱听蒋贵全摆龙门阵,山里人那一点点文化滋养、历史知识乃至人情世故生活经验等等,很多都得益于这些源远流长、无所不包、生动活泼、风味无穷的故事中。反正,任何一件稀疏平常的故事经他口讲出来就会特别生动。
听了蒋贵全的话,秀禾高兴地拉着他的手摇晃着撒娇道:“爷爷,全村的人都佩服你,都说你风流倜傥是个有故事的人,早就想听听你那些罗曼史和传奇经历了,关于发生在你身上的故事我零星地也听到过一些,但都不全面,既然今天说到了这儿,那你就快点讲给我听嘛!”
蒋贵全故意想卖弄一下,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回答道:“秀禾,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讲得完的,这是一个很长的连载故事呢,准备每天只讲一段,丑话说在前面,讲故事要看你的表现,如果你听话,整天再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故事就继续,如果哪天不听话了,还沉浸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拔不出来,故事即刻停止!”
秀禾快乐地扑在蒋贵全的身上撒娇道:“好,一言为定!”
蒋贵全也豪爽地应道:“一言为定!”
秀禾强迫蒋贵全与自己拉勾并说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蒋贵全看着这些天来第一次这么兴高采烈的秀禾,叹息了一声,口里念道:“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秀禾知道蒋贵全念的是红楼梦中的诗,可是她却不明白此时念这首诗有何意义,只有茫然地摇摇头进厨房收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