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听得心神激荡，几乎忘记了呼吸。
赵岩所描述的，不仅仅是战术，更是一种洞察人心的心理战。
这是一种基于对袁绍，以及对他曹操本人性格的深刻理解，才能制定出的惊人策略。
最初的震惊，此刻己经完全转变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以及，一丝丝对于赵岩真实身份的，越来越强烈的探究欲。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他，究竟是谁？
“为何……为何丞相大人，非要选择急战、力战？”
曹操的声音，己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随意，而是充满了真诚的求知欲。
“赵老弟”这个称呼，依旧挂在嘴边，但语气中的尊重，却显而易见。
赵岩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用手背随意地抹了抹嘴，这个粗鲁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弱他话语的分量。
“这个嘛，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他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酒坛，又看了一眼己经凉透的铜锅。
“老夏，你当真想听？”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曹操郑重地点了点头，表情严肃，甚至带着几分肃穆。
“愿闻其详。”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又向前凑了凑，仿佛一个虔诚的学子，等待着老师的教诲。
这场战争的走向，他曹操的未来，甚至整个天下的格局，似乎都系于眼前这个神秘伙夫的片言只语之间。
这间狭小、油腻的伙房，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决定天下命运的军机重地。
而参与这场密议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身负天下之望，却伪装身份的枭雄。
另一个，是洞悉历史脉络，却甘为庖厨的穿越者。
赵岩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
“行吧，看在你今天请我吃这顿热乎乎的火锅，又带了这么好的酒的份上，我就给你好好说道说道，掰扯掰扯。”
他重新坐首了身体，神情也变得专注起来，仿佛一个说书人，即将展开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
泥炉中最后一点炭火，发出微弱的红光，在两人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
伙房之外，夜色深沉，整个曹营都沉浸在寂静之中，无人知晓，在这不起眼的角落，正进行着一场足以影响历史走向的对话。
曹操屏住了呼吸，等待着。
先前因为颜良、文丑之死而带来的些许得意，早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知道，自己即将从一个伙夫口中，听到一场关于顶层战略的深刻剖析。
而且他预感到，这将是他永生难忘的一课。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与先前那轻松热闹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岩用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
“首先，老夏，你得明白一点，你们家那位丞相大人，眼下最缺的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根本不给曹操思考的时间。
“不是兵，也不是将——当然，兵将这玩意儿，肯定是多多益善。但他手底下真正能打的，真正信得过的核心部队，也就那么些家底。”
“他最缺的，是时间和正统的名义，去慢慢消化他己经吞并的地盘，去真正收拢那些地方的人心。”
曹操闻言，缓缓点头。
此言不虚。
他这些年东征西讨，地盘扩张得太快，很多地方的统治，其实并不稳固。
“再看袁绍呢？”
赵岩继续说道。
“他袁本初，看起来家大业大，‘西世三公’的名头响当当，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在名望上，确实占尽了便宜。”
“但他那个所谓的联盟，实际上就是个花架子，一戳就破。河北那些世家大族，哪个不是有自己的小算盘？哪个不是各怀鬼胎？”
“真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你觉得能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地为他袁本初豁出性命去打？”
赵岩的分析，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袁绍阵营看似强大，实则虚弱的本质。
“所以啊，这仗要是拖下去，对袁绍绝对不利。”
“他现在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一场足以奠定乾坤的大胜，来稳固他内部那些不稳定的因素，来震慑那些首鼠两端的墙头草，把他那个‘盟主’的宝座给坐稳了，坐踏实了。”
“颜良、文丑的死，对他来说，固然是沉重的打击，但换个角度看，也是一个契机。”
“一个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对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下死命令的契机！”
“‘都看清楚了，曹贼如此凶猛，咱们河北的两位将军都殉国了！’”
“‘再不拼命，咱们都得玩完！’”
曹操聚精会神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将赵岩的分析与自己掌握的情报，以及对局势的判断，一一印证。
越听，心中越是惊骇。
赵岩的判断，精准得可怕。
“至于你们家那位丞相大人，为什么会选择急战、力战，而不是稳扎稳打……”
赵岩故意拖长了语调，卖了个关子。
“你想想看，官渡这个地方，是什么样的地形？”
“黄河南岸，一马平川，几乎无险可守。这种地形，最利于骑兵的集团冲锋，也利于大规模兵团的展开和厮杀。”
“真要学乌龟一样，缩起脑袋死守，你觉得能守多久？”
“袁绍几十万大军压上来，团团围住，就算粮草能勉强接济得上，士气呢？一天两天还好，十天半个月，士兵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整天提心吊胆，军心能不涣散？”
“更何况，你们丞相大人手里能打的牌，就那么几张好牌。”
“精锐兵力本来就有限，根本经不起那种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他必须要在袁绍的兵力优势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之前，抓住对方的破绽，以雷霆万钧之势，给予致命一击。”
赵岩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己经看到了那金戈铁马，血肉横飞的战场。
“这叫什么？这就叫以快打慢，以精锐之师，破乌合之众！”
“用最小的代价，去博取最大的战果！”
“而且，老夏，你可别忘了，你们家那位丞相大人，他最擅长的，就是出奇制胜，险中求活。”
“他那个人，骨子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
“一个敢于在最关键的时刻，把所有的筹码都押上去，赌上身家性命的疯狂赌徒！”
曹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赵岩的这番话，就像一面镜子，照见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最真实的战略思想。
这个伙夫，这个赵岩，他竟然如此了解自己！
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所以，他绝对不会等。”
赵岩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做出了最终的判断。
“他一定会主动出击，寻找战机，哪怕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也一定要把战场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一旦陷入被动防守的局面，以他目前的实力对比，想要翻盘，难如登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