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岩一夜未眠。
那枚冰凉的竹节玉佩，就揣在他怀里，硌得他心神不宁。
“节”字。
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个纤细的黑影，还有那轻微的叩窗声。
这伙房，怕是真的要不太平了。
天刚蒙蒙亮，伙房的门就被人“砰”一声推开。
许褚那魁梧的身影，带着一股清晨的寒气，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与昨日的颓废不同，今日的老许，双眼炯炯有神，脸上洋溢着一种……嗯，打了鸡血般的亢奋。
“赵兄弟，早啊！”
他嗓门洪亮，震得屋顶的尘土都簌簌往下掉。
赵岩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老许，你这一大早的，又发什么神经？”
“嘿嘿！”
许褚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将怀里抱着的《孙子兵法》往赵岩面前一递，像是在炫耀新得的宝贝。
“赵兄弟，你昨日说得对！俺老许不能只知道抡膀子！”
“这兵法，俺回去琢磨了一宿，虽然好多字不认得，但光看那些图，就觉得奥妙无穷！”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俺决定了，以后每日操练之余，就来你这儿，你给俺念念，讲讲！”
赵岩眼皮一跳。
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个活爹吗？
他刚想找个借口推脱，许褚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
“对了，赵兄弟，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
赵岩一愣。
这大清早的，谁会来这伙房重地找他一个厨子？
“谁啊？”
“不认识。”
许褚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笑意。
“不过，派头可不小，说是……六公子。”
“六公子？”
赵岩眉头微蹙。
曹营里，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六公子”？
他印象中，曹操的儿子们，可没哪个排到第六还这么招摇的。
“男的女的？”
“这个……”
许褚眼神飘忽了一下。
挠了挠他那颗大脑袋，有些含糊。
“反正是贵人，你赶紧拾掇拾掇，跟我过去一趟。”
“见我？”赵岩更纳闷了。
他一个厨子，能有什么事值得“公子”亲自上门？
还指名道姓。
“行吧，前面带路。”
赵岩虽然满心疑窦，但也没多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倒要看看，这“六公子”是何方神圣。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晨雾弥漫的营地，朝着中军大帐附近的一处偏帐走去。
许褚在门口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
“赵兄弟，人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我还有巡逻任务，先走了。”
说完，不等赵岩回应，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幸灾乐祸？
赵岩挑了挑眉，这老许，今天有点不对劲。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帐门。
阳光从帐门涌入，驱散了帐内的些许昏暗。
帐内陈设简单，一张案几，几个坐垫。
案几后，端坐着一人。
赵岩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微微一怔。
眼前的并非什么“六公子”，而是一位身着素雅襦裙的年轻女子。
她梳着灵蛇髻，几支简单的珠钗点缀其间，不施粉黛的脸庞却清丽脱俗。
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却又不失女儿家的柔婉。
女子身旁，还俏立着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赵岩脑中“轰”的一声。
这眉眼，这气质……
虽然换了女装，但那股子独特的灵动劲儿，他不会认错。
是她！
昨夜那个纤细的黑影！
是那个送玉佩的神秘人！
也是……之前那个总往伙房凑，打扮得像个假小子的……曹节！
原来“六公子”是这么个“六公子”！
曹节见赵岩进来，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她轻轻挥手，示意那小丫鬟退下。
丫鬟乖巧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营帐，还顺手带上了帐门。
帐内，一时间只剩下赵岩和曹节两人。
气氛，有那么点微妙。
“赵……赵师傅，请坐。”
曹节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甜糯，与之前那假小子刻意压低的嗓音截然不同。
赵岩定了定神，走到案几对面的坐垫上盘膝坐下。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就是曹操那位深得宠爱的小女儿，曹节。
“不知曹小姐……哦不，‘六公子’寻我，有何要事？”
赵岩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探究。
曹节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赵师傅，先前在伙房多有打扰，还望海涵。”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真诚。
“前些日子，小女曾顽劣，在伙房……呃，投了些不该投的东西，险些酿成祸事。”
赵岩闻言，眉头微微一挑。
“幸得赵师傅大人不记小人过，非但没有声张，后来……后来还指点了小女有关盐政的一些门道。”
曹节的声音越说越低，头也微微垂下。
赵岩恍然。
原来如此。
他记起来了，那个假小子确实缠着他问过一些关于盐铁专卖的怪问题。
当时他只当是哪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好奇，随口点拨了几句，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曹操的女儿。
更没想到，她还一首记在心里。
“那玉佩……”
赵岩的手不自觉地摸向怀中。
“玉佩是小女所赠。”
曹节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岩。
“一来，是感谢赵师傅当日的指点与宽宥。”
“二来……”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二来，是希望赵师傅能替小女保守一个秘密。”
“秘密？”
赵岩心中一动。
“正是。”
曹节的表情严肃起来。
“小女先前女扮男装，出入军营，实属无奈之举。”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于我曹家名声有碍，于小女……恐怕会立刻被父亲大人寻个由头，议定婚事，锁在深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岩默然。
大家族里的女儿，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尤其是曹操这样的一方雄主，女儿的婚事，往往也是政治联姻的筹码。
“所以，昨夜那玉佩，是曹小姐亲手所掷？”
赵岩问道，他需要确认。
“是。”
曹节坦然承认。
“我知赵师傅并非多嘴之人，但此事干系重大，不得不小心。”
“那‘节’字，便是小女的名讳。”
果然。
赵岩心中了然。
“曹小姐希望我如何保守秘密？”
他看着曹节，等待她的下文。
“我希望……”
曹节咬了咬下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我希望赵师傅能……能暂时认下与小女的‘师徒之谊’。”
“师徒？”
赵岩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一个厨子，教曹操的千金？教什么？颠大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