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伙房后院的小屋内。
郭嘉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拎着个酒葫芦，看着屋内灯下正专注地磨着一把菜刀的赵岩。
“老赵，你可真行啊。”郭嘉灌了口酒，咂咂嘴。
“主公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呢。”
“三位公子都塞给你，名为学艺，这不明摆着让你掺和进立储的浑水里去吗？”
赵岩头也不抬，磨刀的动作不疾不徐，发出“唰唰”的规律声响。
“老郭多虑了。”
“储位之争，与我何干？”
“我不过是个伙夫，教他们些油盐酱醋的营生罢了。”
他拿起磨好的菜刀，对着灯光晃了晃，刀刃上寒光一闪。
“算账、管库、与人谈买卖，这些都是过日子的基本能耐。”
“至于他们学了这些本事，将来是去匡扶汉室，还是去争权夺利。”
“那是他们老曹家的家务事，与我何干？”
郭嘉挑了挑眉：“你就真不怕引火烧身？”
赵岩嘿嘿一笑，将菜刀往案板上一剁。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
“曹老板都不急，我一个小小的伙夫，急什么？”
“我只管教他们怎么把盐管好，怎么把账算清，怎么看透人心。”
“至于他们心里那杆秤怎么偏，路怎么走，那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郭嘉看着他，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灌了一口酒：
“你这家伙，真是个滚刀肉，油盐不进。”
第一天的“三司之术”学习，对三位公子而言，不啻于一场磨难。
曹彰还好，管仓库搬盐巴，虽然累是累了点，倒也乐在其中。”
“只是他大大咧咧惯了，清点数目时不是多数了就是少数了。”
“被赵岩指着鼻子骂了好几回“榆木脑袋”。
曹丕则领了通商的差事，一头扎进了许都城内外的盐铺和商行。
西处打探行情，收集信息，倒也像模像样。
最苦的莫过于曹植。
他被勒令待在伙房角落那张小破桌子前，对着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竹简和算筹。
计算那些琐碎到令人发指的成本。
什么“柴火用度”、“卤水浓度”、“煎煮时长”、“陶罐损耗”。
这些他以往在诗词歌赋中从未接触过的词汇，像一只只苍蝇般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到了黄昏，赵岩前来检查成果。
曹彰的盐袋数目又算错了，被罚重新点数，点不对不准吃饭。
曹丕交上了一份初步的商户名单和市场分析。
赵岩看了看，不置可否，只说了句“继续观察，不得懈怠”。
轮到曹植，他战战兢兢地捧上一卷记录着成本核算的竹简。
赵岩只扫了一眼，便用指节叩了叩其中一处。
“这‘淋卤之费’，为何比昨日的记录少了近两成？”
曹植额头渗出细汗，小声辩解道：
“学生以为，昨日或许……或许记录稍有冗余，今日淋滤得当，故而节省了些……”
“你以为？”赵岩的声调陡然拔高，吓了曹植一跳。
“做账如同治军，岂能凭你‘以为’？”
“昨日的卤水用量多少？今日的又是多少？可有详细记录？”
“两者之间的差异何在？你可曾一一核对查实？”
一连串的质问，让曹植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算不清楚成本，如何控制开销？”
“若是军中粮草也这般糊涂计算，莫非要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阵杀敌？”
赵岩将竹简扔回曹植面前，语气冰冷。
“重算！算到分毫不差为止！”
“今日算不完，就通宵给老子算！”
“明日算不对，明日也不必吃饭了！”
豆大的汗珠从曹植额角滚落，他紧咬着嘴唇，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夜色渐深，伙房内只剩下曹植一人在昏暗的油灯下苦苦计算，算筹散落一地。
曹彰点完了盐袋，饿着肚子回来。
见弟弟这副模样，心中不忍，怒气冲冲地便要去找赵岩理论。
他摸到赵岩平日里休息的那间小柴房外，刚想捶门。
却从门缝里看到一幕让他头皮发麻的景象。
只见赵岩正背对着门口，伏在案前。
借着一盏小油灯的光芒，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一些瓶瓶罐罐。
他将一些颜色各异的粉末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在一起。
神情专注而诡异，嘴角还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灯光摇曳，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和硝石的刺鼻气味。
曹彰虽然鲁莽，却也识得军中火药的气味。
看着赵岩那副如同炼制丹药般的神秘模样。
曹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个便宜师父……平日里嘻嘻哈哈，没想到背地里还捣鼓这些要命的玩意儿！
他哪里还敢上前理论，蹑手蹑脚地退了回去，心中对赵岩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看来，这伙夫师父，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过了几日，曹丕在“通商”的过程中，渐渐发现了一些门道。
官府发放的“盐引”，乃是贩盐的凭证，价值不菲。
一些小商贩，或是想要钻空子谋取暴利之徒，常常苦于拿不到盐引。
曹丕心思活络，便动起了歪脑筋。
他私下联络了几个平日里有些交情，但行事不太规矩的盐商。
暗示他们，只需孝敬一些“好处”，他便能“打点关系”。
帮他们弄到一些“特殊”的盐引。
这些盐引，或许在查验上会宽松一些。
或许能让他们在一些监管不到位的地方贩卖些成色不足的私盐。
他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将弄来的钱财悄悄纳入私囊。
然而，他的一举一动，又怎能逃过赵岩的眼睛？
这日，曹丕揣着刚到手的一袋银钱，春风满面地从外面回来。
却在伙房门口被赵岩堵了个正着。
“子桓今日气色不错，莫非又谈成了一笔大买卖？”
赵岩笑眯眯地问道，眼神却锐利如鹰。
曹丕心中咯噔一下，强作镇定道：
“师父说笑了，徒儿只是按您的吩咐，去巡查各处盐铺，了解行情罢了。”
“哦？了解行情？”赵岩从袖中摸出一张纸。
上面赫然是一份伪造的盐引，印章模糊，字迹潦草。
“不知这份‘行情’，子桓公子是从何处了解到的？”
曹丕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这正是他私下卖给一个投机商人的劣质盐引！
不等他辩解，赵岩己将那张伪劣盐引扔进了旁边的火盆。
纸张遇火，迅速卷曲，化为灰烬。
“商道忌贪，官道忌私！”
赵岩的声音陡然转冷，不带一丝温度。
“明公将你们交给我，是让你们学习经世济民的本事。”
“不是让你们学如何中饱私囊，挖朝廷墙角！”
他一步步逼近曹丕，目光如刀。
“盐政乃国之根本，你若在这根本上动了歪心思，便是自毁长城！”
“今日之事，念你初犯，我暂且不与你计较。”
“若有再犯……”赵岩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慑。
“我必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主公。”
“届时，他会如何处置你这个‘聪明’的儿子，你好自为之！”
曹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浇下，通体冰凉。
他仿佛看到了父亲震怒的面容，感受到了比曹植昨日更甚的屈辱与恐惧。
“师……师父……徒儿……徒儿知错了！”
他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徒儿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求师父饶过徒儿这一次！”
赵岩冷哼一声，脸上的寒霜却慢慢褪去，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行了，瞧你那点出息。”
“滚回去，把你今日的账目整理清楚，晚些时候我来检查。”
曹丕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那袋沉甸甸的银钱，此刻却觉得烫手无比。
从那以后，曹丕在盐引之事上再不敢有丝毫懈怠与私心，行事也愈发谨慎低调。
赵岩的雷霆手段，给他上了深刻的一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