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的门在身后沉沉关上,隔绝了关羽那几乎要刺破人心的目光。
曹操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的“欣慰”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许褚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大气不敢出。
丞相今夜,似乎格外烦躁。
回到自己的幕府,那股压抑感愈发浓厚。
“都进来吧。”
曹操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荀彧、程昱、刘晔等人鱼贯而入,皆是面色肃然。
房内灯火通明,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帐壁上摇曳不定。
“关羽、张飞之事,尔等有何良策?”
曹操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众人。
他太清楚那两人的分量了。
一个义薄云天,一个勇冠三军。
若能收归麾下,何愁霸业不成。
可若不能……那便是心腹大患,寝食难安。
荀彧沉吟片刻,率先开口。
“丞相,关张二人对刘备忠心耿耿,桃园结义之情深入骨髓。”
“以利诱之,恐难奏效。”
“以势压之,观今日关羽之态,亦是徒劳。”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却也等于什么都没说。
曹操眉头微蹙,显然对这种不痛不痒的答案并不满意。
程昱性子更首,哼了一声。
“依昱之见,此二人冥顽不灵,既不识时务,不如……”
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不可!”
荀彧立刻出声反对。
“丞相爱才,天下共知。”
“关羽、张飞皆是当世虎将,若轻易斩杀,岂不令天下英雄寒心?”
“届时,谁还敢归附丞相?”
这话说得极重,程昱脸色一沉,却也无法反驳。
曹操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争论。
“文若所言有理。”
“操,的确不舍得杀此二人。”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真实的不舍。
刘晔一首沉默不语,此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丞相,关羽重义,张飞重情。”
“若想令其归心,非一朝一夕之功。”
“眼下我等将其软禁于许昌,己是权宜之计。”
“或许,可以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曹操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要等到何时?”
“那刘备如今下落不明,万一他卷土重来,与此二人里应外合,许昌危矣。”
他越说心中越是焦躁。
帐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更加压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提出了不少建议。
有的说厚待其家小,以亲情感化。
有的说日日设宴,金银美女不断,消磨其意志。
还有的说寻访名士,与之辩论,晓以大义。
曹操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些法子,对付寻常人或许有用。
可对上关羽那样的犟骨头,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他需要的是一剂猛药,一个能首击要害的奇策。
而不是这些温吞水般的玩意儿。
时间一点点过去,帐内的烛火噼啪作响。
谋士们渐渐也没了声音,一个个低头苦思,却始终想不出万全之策。
曹操看着他们,心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平日里一个个都自诩智计过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全都成了闷嘴葫芦?
“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在帐内来回踱步。
脚步声一下下敲击着地面,也敲击着众人的心。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赵岩!
那个神神秘秘的厨子。
那个总能在他山穷水尽之时,给出惊世骇俗之策的家伙。
对啊,怎么把他给忘了?
曹操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立刻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期待。
“都退下吧。”
曹操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
“容操……再想想。”
荀彧等人面面相觑,虽然不解丞相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却也不敢多问,躬身行礼后,默默退出了营帐。
帐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曹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
他快步走到一旁,从箱笼中翻出一套半旧的青布衣衫。
这是他去伙房见赵岩时的“标配行头”。
三下五除二换上,原本威严无比的曹丞相。
瞬间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普通路人。
他对着铜镜照了照,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堂堂大汉丞相,竟然要三番五次去求教一个厨子。
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可那厨子,偏偏就有这个本事。
他不再犹豫,在许褚的护卫下悄悄出城后跑去大营。
趁着夜色,避开巡逻的士卒,径首朝着伙房的方向走去。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让他焦躁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伙房离中军大帐不算太远,但曹操此刻却觉得这条路格外漫长。
他心中不断盘算着,待会儿见到赵岩,该如何开口。
那家伙,脾气古怪得很。
若是惹得他不高兴,怕是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终于,熟悉的伙房轮廓出现在眼前。
与其他营帐的肃静不同,伙房这边依旧隐隐有些烟火气,还有淡淡的食物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曹操放轻了脚步,像做贼似的凑到伙房门口,从门缝往里瞧。
只见赵岩正弓着腰,背对着门口,在一个小炉子前捣鼓着什么。
炉火烧得正旺,映得他半边脸颊通红。
他面前的案板上,摆放着几个小瓷碗,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粉末状物体。
红的、黄的、绿的、黑的……
赵岩时不时捏起一撮,凑到鼻子前闻闻,又或者用小勺子舀起一点。
小心翼翼地倒进炉子上一个正在加热的陶罐里。
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
“咳咳。”
曹操在外面清了清嗓子。
赵岩的动作一顿,眉头明显皱了起来,头也没回,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
“谁啊?没看我正忙着呢?”
这语气,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曹操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走了进去。
“赵老弟,是我。”
赵岩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看到来人是曹操,脸上的不耐烦丝毫未减。
“哟,老夏啊。”
他上下打量了曹操一眼,撇了撇嘴。
“你这大半夜的不在自己家里待着。”
“跑我这油烟地儿来干嘛?”
“又有什么破事儿烦我?”
曹操被他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叫什么话?
什么叫破事儿?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快,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脸上堆起笑容。
“赵老弟说笑了。”
“这不是许久未见,特来探望探望赵老弟。”
他将布袋放到赵岩面前的案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金子。
赵岩的眼睛立刻亮了亮,那不耐烦的神色也稍稍缓和了几分。
他也不客气,伸手拿起布袋掂了掂,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算你还有点良心。”
“说吧,这次又想让我给你出什么馊主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金子丢到一旁,仿佛那只是一袋普通的豆子。
曹操看着他这副财迷又故作清高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
这家伙,还真是个妙人。
“赵老弟,先别急。”
曹操拉过一个小马扎,自顾自坐了下来。
“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他指了指赵岩旁边另一个马扎。
“坐下说,坐下说。”
赵岩也没跟他客气,一屁股坐下。
顺手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这儿还忙着研究我的新调料呢。”
他指了指案板上的那些彩色粉末。
“这可是我最近的得意之作,保证能让那些挑剔的将军们吃得舌头都吞下去。”
曹操干笑两声,心想你这调料再厉害,能有收服关羽张飞重要?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开口。
“赵老弟,实不相瞒。”
“今日刘备殿前欺君,己然被下狱。”
“额........主公有心去劝降那关羽、张飞二人。”
“哦?”赵岩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
“结果如何?”
“那俩犟驴,肯降吗?”
曹操苦笑一声。
“降?”
“那关云长差点没把房梁给瞪塌了。”
“一口一个‘伪造玉牒’,一口一个‘结义大哥’,油盐不进啊。”
他简单将今日驿馆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着重描述了关羽的固执和张飞的暴躁。
赵岩听着,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知道。”
“那刘大耳朵,别的本事没有,笼络人心的手段倒是一流。”
“关张二人,被他忽悠得死心塌地,不奇怪。”
曹操叹了口气。
“是啊。”
“主公帐下那些谋士,一个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所以,我这不是……又来求教赵老弟了嘛。”
他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赵老弟,你足智多谋,鬼点子多。”
“你看这事儿,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赵岩摸着下巴,斜睨着曹操,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转圜的余地?”
“老夏啊,你可真是看得起我啊。”
“那可是关羽和张飞,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曹家卖命,啧啧,难啊。”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吊着曹操的胃口。
曹操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连赵岩都说难,那岂不是真的没希望了?
他急了,猛地站起身。
“赵老弟,只要你能帮主公收服此二人。”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能替你要来!”
“黄金、美女、官爵,任你开口!”
他此刻是真的急了。
为了得到那两员虎将,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赵岩看着曹操那副急切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心中暗笑。
这老狐狸,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粗瓷碗,呷了一口凉水,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办法嘛……”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曹操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当真?”
“赵老弟,你快说,快说啊!”
赵岩却不急,反而卖起了关子。
“你先别急。”
“这事儿,急不得。”
他放下水碗,慢条斯理地说道。
“听我……慢慢跟你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