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出关，回并州时己近冬日，北境的寒风裹挟着塞外的凛冽，吹过晋阳城头新换的旌旗。
华雄前脚刚踏入公主府那熟悉而威严的门槛，后脚一个几乎将他定在原地的噩耗便如同冰锥，狠狠凿进了他的耳中。
“主…主公！”
不久前才被提拔为公主府亲卫统领的储燕声音艰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兖州急报！曹…曹孟德将军…赴任济南国相途中，在陈留地界…遭遇小股黄巾流寇伏击…力战…身殒了！”
轰！
华雄脑中仿佛炸开一声惊雷！眼前高大的门楣、肃立的甲士瞬间模糊扭曲。
他死死攥住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刺痛带来一丝清明，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曹操…死了？那个在雒阳北门初识时便觉不凡、两次入京视己为知己好友，颍川战场上与自己并肩破敌、把酒言兵的曹孟德，竟如此突兀地折戟沉沙于赴任途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攫住了他。
是震惊，是茫然，更有一种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释然，那个在未来必成心腹大患的曹孟德，竟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然而，这释然随即被更汹涌的悲怆与巨大的疑虑淹没。历史上，曹操岂会如此轻易死于黄巾溃兵之手？这背后必有鬼蜮伎俩！
“去刺史府！给我把华忠和贾诩叫来！”
华雄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冲向刺史府门。
刺史府书房深处那间新建不久的密室中。
华忠垂手肃立，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不敢首视主位上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华！子！顺！”
华雄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
“谁给你的胆子？！嗯？！”
噗通！一声，华忠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
“主公息怒！属下…属下…”他喉头滚动，辩解之词在主人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显得苍白无力。
“息怒？”
华雄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冰冷的剑尖己抵在华忠的咽喉之上，只需再进一寸，便是血溅当场！
“息怒？！告诉我，陈留那‘小股黄巾’，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是你军统麾下的‘英雄’，还是他贾文和的‘好汉’？！”
剑锋的寒气刺得华忠皮肤生疼，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他心神几近崩溃之际，密室的门被无声推开，贾诩那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灰鼠皮帽下，他的眼神依旧沉静，仿佛只是踏入一间寻常书房。
“主公，”
贾诩从容走到华忠身侧，撩起衣袍下摆，端端正正跪了下去，声音平缓无波。
“此事，与子顺无关。此乃文和一人之谋，一力承担。”
华雄握着剑柄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剑尖在华忠咽喉处微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贾诩，眼中怒火翻腾，似要将这智囊烧成灰烬：
“一人之谋？贾文和！你好大的狗胆！谁许你擅作主张，谋害朝廷命官，擅杀我华雄之友？！”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密室嗡嗡作响。
“友？”
贾诩未言，华忠却难得鼓起勇气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华雄的怒视，那平静之下却似有深渊。
“主公，回并州路上您曾与文和言：‘孟德多谋机敏、文台勇猛善兵，唯愿未来非是我大敌才好！’言者或无心，听者岂能无意？子顺为主公长远计，为主公并州基业计，此等潜龙在渊之敌，若不趁其羽翼未丰、行踪不定之时扼杀于襁褓，难道要待其盘踞州郡，拥兵数万，再与主公逐鹿中原，使这九州大地再添百万枯骨吗？”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字字如铁：“主公，你曾教过子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可存妇人之仁！曹孟德若在，以其心性手段，他日必为主公霸业路上最大绊脚石！子顺此举，非为私利，实为剪除未来大患！纵主公今日以子顺之头祭剑，亦无怨无悔，只是此事确与文和先生无关！”
“好一个与文和先生无关，好…好一个为我计！子顺，你乃我族弟，此番话语若无文和与你信中隐晦提及，你远在并州焉能知晓方才为之？”
华雄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自嘲与暴戾。
“贾文和，你算无遗策，连主上心思都算得这般狠绝！”
他猛地收剑归鞘，那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惊心。
密室内陷入死一般寂静，只有华雄粗重的喘息声和华忠压抑的恐惧。
华雄胸中如同沸水翻腾，虽知华忠的话必得贾诩所授，但仍感冰冷如针，刺破了他内心深处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纱。
是的，他忌惮曹操，甚至恐惧那史书中“乱世之枭雄”的未来。
贾诩不过是暗示华忠替他做了那件他内心挣扎、想做而未决断的肮脏事！
这认知带来的羞耻与愤怒此前几乎让他失控。
“此事，到此为止！所有经手之人、传递之信使，一个不留！华忠！”
“属下在！”华忠如蒙大赦，连忙应声。
“你驭下不严，擅信人言，自领军棍三十！贾诩！”
华雄目光扫向跪地故作惶恐的贾诩：
“你擅作主张，蛊惑子顺，停俸一年！滚出去！”
“诺！”
两人齐声应命，躬身退出密室。
厚重的木门关上，隔绝了内外。
华雄颓然跌坐回椅中，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剑柄冰冷的触感。
他闭上眼，与曹操初识时雒阳北门时得其相助北门解围，两次入京把酒言欢引为知己，尚公主大婚前赠春宫图，平豫州黄巾时生死相托的同袍之情画面历历在目。
睁开眼后曹操在颍川战场上爽朗的大笑、在篝火旁纵论天下的神采…一幕幕又如泡影般消逝。
最终化为一声沉痛的、只有华雄自己能听见的叹息。
这声叹息里，三分是对故友的哀悼，七分却是对那注定染血的帝王之路更深的体悟与无奈。
华忠与贾诩受罚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晋阳官场激起层层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