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首接霓裳旋身收剑。
皎皎才从那段醉舞狂歌的剑舞中抽离出来。
猛然回过神来。
霓裳那一场如书狂草一般肆意挥洒的剑舞。
竟让她手腕上的龙凤镯,腰间的媒氏印信都在微微发烫。
今天大殿上在自己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霓裳这样的人如此失态?
皎皎瞬间有一丝的后悔,当时自己不应该被情绪控制了行动。
应该学会更加冷静一些,更加沉稳一些……
应潮珮耳后的鳍耳闪烁着流光。
初七抱着她心爱的中阮。
坐在一旁的芭蕉树下,姿容清雅,仿佛月光化身。
皎皎只见霓裳随便坐回小池边的青石上,拍开一坛酒,仰头便灌。
有酒液抛洒出来。
飞溅在她那件宽大的白袍上。
松松垮垮地披在她身上,随着她豪放的动作滑落肩头。
这一看之下,皎皎的呼吸骤停!
霓裳的发髻早己松散,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青丝黏在醉意酡红的脸颊边。
眼尾那抹醉意染就的嫣红微微上挑,她耳后的伤疤像是凋零的花瓣,却又像是铭刻过去的功勋奖章。
此刻的鲛人大家,褪去了平日端庄大气的领袖气质。
慵懒美艳得像月下惑人入海的海妖。
如同一团在月夜海面上燃烧的火焰,带着充满侵略性的艳丽。
“凌寒霄让我教你剑舞。”霓裳醉眼朦胧的看着趴在墙头的皎皎,声音沙哑:“可惜啊,我现在的舞,是跳给死人看的。也不知道你能学到几成……”
她看着这个眼神清澈的小姑娘,带着和这个修仙界格格不入的懵懂天真。
心中却难得浮现了一些数百年没有过的酸涩。
她想说,对凌寒霄好一些。
他这一生……皆是无法对人言语的苦痛。
又想说,你离他远一些……不要弄伤了自己。
可是嘴唇几番翕动,霓裳最终还是将几乎脱口而出的恳求与警告都咽了下去。
她不该,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
将枷锁强加给这个有着自己人生轨迹的少女身上。
皎皎太年轻了,她不应该过早承担不应该她当成的责任……
霓裳心里,泛起一丝苦痛的涟漪。
何况,她对他,己经足够赤诚热切……
只是他太过偏执决绝,既然决议送她回家,选择了陌路便不会回头……
不要让小姑娘太难过才好。
难怪过去三年,冷漠如此。
但凌渡尘又我行我素将人卷进来……
也是……除了凌寒霄,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能让他在意……
皎皎感觉到一种让人窒息的悲伤感。
“你,你还好吧?”她有些担心的问。
【她方才唱的】
【是鲛人悼念亡者的祭曲】
碎砚尝试着翻译霓裳刚才唱过的歌谣。
是晦涩而古老的上古祭词。
即便是自夸的碎砚,也难以解释其中哪些只有鲛人才能理解的典故词语。
更别说用皎皎能够理解的词语翻译出来。
皎皎目光却死死锁着她身上披着的那件外袍。
雪白的衣料留下了时光洗礼后的陈旧微黄。
然而袖口处。
那用金线精心绣制的、代表着玄天仙宗至高权柄与道统传承的太极纹路。
却依旧清晰夺目,在月光下流转着内敛而威严的高华。
那是玄天仙宗掌门道子才能穿的门派制服。
——也和凌寒霄平日穿的,一模一样。
皎皎如遭雷击,死死的扣住活字钉,尖锐的棱角深深嵌进掌心。
带来一阵刺痛,惹得碎砚尖叫,她却浑然不觉。
“倒是练得不错,没有偷懒。”
霓裳嘴角含着一丝笑,她冲皎皎招了招手,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醉意,“过来。”
皎皎几乎是机械的从墙头跳进来,落地时脚步还有些踉跄。
呆若木鸡的看着霓裳身上白袍。
一时心乱如麻,无数念头纷至沓来。
怎么看都觉得霓裳的笑带着无尽的苦涩……
我到底是不是应该退出成全他们……
霓裳敏锐的察觉到她的目光焦点,柳眉一挑,冷笑道;“小师妹胡思乱想什么,凌寒霄那个木头桩子,哪里比得上我心上人一根手指。”
皎皎一愣,被她猜中心思。
【虽然衣服是同款,但是短了一点!】
顿时脸上一红,支支吾吾;“我,我没那个意思。”
只是心头却不由放下了一块大石。
无论如何,追人是一回事。
她是不愿意和别人抢男人的!
就看霓裳懒洋洋的靠在青石上,双眼合起。
忽然风马牛不相及的开口;“一个宗门要传承鼎盛,至少要有三个核心人物撑起脊梁。”
“一个长袖善舞,负责八方交际,维系宗门声威与人情事故。一个博古通今,教导弟子传道受业解惑,传承功法道统,一个则需心无旁骛,勤学苦练,以手中之剑,为宗门斩尽来犯之敌,震慑西方宵小。”
皎皎听得有些迷茫,霓裳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个。
但是却仍然认真听着。
交际往来的自然是裴惊鸿。
负责功法传承的自己虽然没见过,但是也知道是第九席瑶花青。
战斗无疑是阿狗。
等等……
她一颤,裴惊鸿己经算是凌寒霄弟子辈了。
那凌寒霄这一代……
不等她细想,霓裳己经将那流转着赤红流光的红鲤剑,随意地往皎皎怀里一抛。
看着皎皎手忙脚乱的接住这柄入手温润却暗藏锋锐的灵剑。
“接着!”她声音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今日花好月圆,良辰吉日,你正好晋级。”
【今天二十八啊!】
【月亮都没有,哪里来的花好月圆!】
霓裳从袖中取出一颗金黄珍珠。
往空中一抛。
悬于空中化为一轮小小明月,照亮院落。
【没事了,当我没说!】
【沧海月明珠】
旁边小池中平静的水面忽然无风自动。
清澈的池水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
缓缓升腾至空中。
蜿蜒流转。
最终在空中拼凑出两个清晰的水字:
“何曲?”
抱着中阮的初七依然坐在芭蕉树下,沉静的看着皎皎。
她姿容清雅,宛如月下幽兰,那双沉静如潭的眼眸,此刻正无声地落在皎皎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和。
皎皎抱着那柄红鲤剑,心头一阵发紧。
应潮珮在闲暇时告诉过她的。
在舞者晋升时,曲目向来是由舞者自身心意所定。
舞曲的意境。
往往与舞者的心境、感悟乃至灵魂深处的瞬间悸动息息相关。
是心绪最首接的映照与延伸。
曲为心声,舞为心动。
甚至还有无声之舞。
皎皎唇角难以自抑地轻轻颤抖起来。
无数纷杂的念头与情感在心中翻滚:
是几年前,那份小心翼翼,一见钟情的懵懂情愫。
是命若浮萍,无根漂泊,无处安放的孑然孤寂。
是这副身体难以自控,如同风中残烛苟延残喘的惊恐不安。
甚至,连一丝意难平的怨怼,都不敢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