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通过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暴露出的在意。
是汹涌如惊涛的关切。
是紧绷至极限的紧张。
是强行压抑的悸动。
她在自己要出手的瞬间挡在了自己面前。
……她伤了淼淼,也救了淼淼。
在那瞬间,他几乎就知道,九幽君又干了什么。
这熟悉的,不择手段的, 手段。
除了九幽君,还能有谁?
她那时候太镇定,太果断,没有质问淼淼为什么背叛。
也没有大声哭着求自己或者求淼淼,她只是冷静的踏入了这盘棋局。
并且下出了自己的第一步棋。
用自己封印给她的剑气,对淼淼动了手。
却也让淼淼不至于伤的那么厉害——她甚至给了淼淼另外一个足够的理由。
而碎砚狂暴冲撞虽然堪堪挡下了淼淼那致命的一剑。
碰撞产生的涟漪,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彻底引爆了她看见自己受伤而激烈狂乱的心绪!
邪神眷属……
剑冢深处。错乱扭曲的下一秒是剑冢里混乱的絮语。
剑冢积累万古的戾气。
在刹那间扭曲了感知,将世界拉扯成光怪陆离的碎片。
那些不甘与怨愤如波涛汹涌。
将人席进最深的旋涡里。
然后撕得粉碎。
皎皎猛然睁大双眼。
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梦魇中的惊悸血光。
她好像刚竭尽全力从深渊中挣扎回来。
从床榻上一坐而起!
她带着一种孤独漂泊的惊惶,下意识的先抓住了旁边凌寒霄的雪白广袖。
丝滑冰冷的布料,凹凸不平的刺绣。
下意识地环顾着西周——熟悉的陈设,清冷的月华,系着红绸的铜鹤灯台,贴着大红囍字和各种简单五角星的窗栏……
不是那血雨腥风的祭坛,也不是光怪陆离的碎片世界。
喉咙干涩,嘴唇张合,惊魂未定的目光。
最终如同找到锚点般,带着一丝脆弱的依赖,落向床畔。
那个白衣金带的身影之上。
他脸上的神色,是冰雪也难以掩盖的关切与心疼。
皎皎抓着他袖子,感觉自己抓住了全世界。
小小的喉口上下吞咽,却又忽然冲他展开一个热烈元气的笑容:“含笑哥!我记起来了!青云祭坛上,你还没来的时候,有个人,我在青州应家看见过——”
“而且那个青云祭坛上的印记气息,和应老太婆的小佛堂一模一样。”
“他们铁定是一伙的!”
她语速极快,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眼神却亮得惊人。
噼里啪啦的说完。
望着凌寒霄,抿了抿唇瓣。
喉咙传来干涉的灼疼感,从看见凌寒霄的另外一只手端着一小碗木樨清露。
她有些害羞的笑笑,正要接过来,凌寒霄却将玉碗凑了过来,喂她。
皎皎脸色一红,就着他的手,几乎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脸上才多了一些血色。
“皎皎皎皎,喝水像牛不抬头!”
回头就化名叫刘姥姥!
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手指握着青年的手腕。
驱散了梦魇带来的寒意。
抬头看向凌寒霄。
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邀功?甩锅?
“我,我剑冢虽然自作主张了点!”她脸颊微红,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但……但是……”
一双眼睛开始飘来飘去。
有点心虚。
“关心则乱嘛!”
“你做的很好。”青年的手掌轻轻的落在她头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极致克制的微微拍了两下。
像是第一次这么亲密温柔的动作,让他的动作有些僵硬。
却在看见皎皎放松下来的肩膀时显得宽容。
这难得的肯定让皎皎心头一松。
目光下意识地落回被凌寒霄放在桌案上。
还剩小半碗的木樨清露上。
又想起了淼淼苍白清冷的脸。
比起清冷孤高的女剑仙……果然还是温柔的淼淼姐比较好!
也不是说不好啦!
只是觉得,那样子的话,似乎也太冷,太寂寞了!
她嘀嘀咕咕,拽着凌寒霄的袖子:“你还好吧?”
“无妨。”
凌寒霄声音清冷。
皎皎抿了抿唇。
你碎了三千罪剑都被打成那样了还那么云淡风轻。
剑冢里都被打成那样了还无妨。
果然跟九幽君说的一样!
是没长嘴的男人。
什么时候能绿茶一点,稍微示弱一下也好啊!
有时候也挺想凌寒霄的话和阿星的话一样多的。
想到这个,皎皎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星在时候想他话和凌寒霄一样少。
现在又想凌寒霄话多一点。
唉!女人!
对男人要求高一点是正常的。
她拽着凌寒霄的袖子,认真的发问:“现在你重伤,淼淼……叛逃,你们打算怎么做?我能做什么?”
说到叛逃的时候,声音微涩。
“还有……淼淼姐说杀父之仇……是真的吗?”
凌寒霄看着她粉白的笑脸。
少女依旧保持着刚穿过来的形容,娇小玲珑,娇憨可爱。
带着未脱的稚气,怎么看也不是能支起一片天。
但是眉宇间却多了英气和果断。
她眼睛明亮,却带着一种果断的勇气。
认真的看着自己。
有点撒娇,但更多的,是一种想要并肩而立分担的勇敢和努力。
“元宵,我让阿星带你去玩。”他声音低沉。“扶欢灯会,会有很多人。”
皎皎端过木樨清露,好像是淼淼留下的,小口小口珍惜的抿着,一边点头;“你被淼淼姐重伤,只能让继承人继续外强中干的支撑起门面,这个我懂了!”
对她的从善如流,凌寒霄无奈一叹。
“我一定会在云霄灯会上找几个大坏蛋挑事的你放心,还是你有目标?”
皎皎眼睛灵活的转来转去。
“淼淼……”凌寒霄淡淡开口:“她既舍冷姓不用,又怎么会将她父亲放在心上。”
皎皎端碗的手一顿,清露在碗里晃了晃。
“淼淼姐不姓淼啊?”
她还以为淼淼和自己一样。
“也可以姓淼,她娘姓淼。”凌寒霄淡淡的开口,纯粹陈述的无悲无喜。
一柄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冰雪罪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剑身周围空气都仿佛被冻结,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和淼淼那一柄很像,却更加的冰冷一些,没淼淼的那么纯粹洁净。
皎皎打了个寒颤。
在话本里,哪位孤绝冷漠的女剑仙,似乎是叫做冷淼淼。
就在这时,碎砚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从被窝里一跃而起,猛然窜进皎皎怀里。
剑身上的活字钉微弱地闪烁了几下,似乎想拼凑出什么。
却最终无力地沉寂下去。
只传递出一种依赖和汲取温暖的微弱意念。
只能呆在皎皎怀里汲取一点温暖苟活的样子。
皎皎下意识的抱紧了碎砚,目光却下意识的落在那柄冰雪罪剑身上。
剑身西周,飘着两句剑铭判词。
“冰心长生葬鸳鸯,雪魄延寿噬骨血。”
皎皎念出剑铭判词的刹那,顿时脸色大变。
比刚才从噩梦中惊醒时还要苍白。
她猛地抬头看向凌寒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是?这是?”
淼淼她……
“这是淼淼的血亲生父——冰天雪谷最后一任谷主,冷千秋。”凌寒霄的声音低沉。
“睡吧。”凌寒霄看她喝完最后一口木樨清露,伸手将碗收走。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她按回柔软的枕上,拉过云锦衾给她仔细裹好,只露出一颗脑袋。
还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声音带着安抚。
那柄冰雪罪剑在他身后悄然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带你去灯会玩。”
他的声音如同月下清泉,流淌过她紧绷的神经。
带着一种令人沉沦的平静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