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水银泻地。
为绑着红绸的铜鹤灯台镀上一层冷冽的霜色。
凌寒霄斜倚在梧桐木床旁。
手指淡漠的描摹着上面雕琢的玄天问心剑的剑势小人。
这张他不知道睡过多少次的床榻,竟然显得异常的冰冷。
云藏天静立一旁,怀中抱着沉睡的傲狠。
他微微躬身,目光却悄然落在凌寒霄的动作上。
凌寒霄的脸色依然苍白,在月色下似乎随时会驾云归去。
凌寒霄掀开旁边的小被窝一角。
那柄总是一刻都安静不下来的青铜活字短剑。
此刻却将黯淡无光。
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灵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短剑裹进被褥,又为碎砚掖好被角。
云藏天眼神微动,到底没有出声。
他依然保持着谦卑鞠身的动作。
缓缓的找到碎砚旁边,伸手将手指按上碎砚的剑柄。
灵光流转。
凌寒霄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安静。
落在床上正在轻轻蹙起眉头的皎皎身上。
她似乎做了什么很不好的梦。
仿佛在噩梦中努力挣扎。
导致她呼吸微微的加重了。
“永远……永远……”
几个破碎而模糊的音节。
如同似乎听错的呢喃。
皎皎梦见了以前,如同潮水一般将她卷入。
破败的土墙。
歪斜的电线杆。
一层叠一层的春联。
旁边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树。
这个被时代遗忘的村庄里。
老人们坐在褪色的门框边,眼神浑浊地望着远方。
所有的年轻人和孩子都离开了这个地方去打工。
只有舍不得故乡,或者被子女嫌弃不够勤快干净的老人留下。
靠着自己在各种角落里开辟出来的田地生活。
他们跟破败的楼房一样,染着等待死亡的老气。
自己在乡下长大的日子。
父母离婚后,便将自己送回了他们的老家——
一个贫穷。
几乎所有人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村。
从乡头走到乡尾。
甚至只要几十分钟。
唯一的学校里,每个年级最多两个班。
生活里只有平凡的学习和考试。
首到那天,那个支教老师将手机投影在墙壁上。
年轻的支教女老师满脸兴奋,举着手机冲进教室,屏幕里舞者旋转的裙摆像绽放的迎春花:“皎皎,你很有天赋的皎皎!看这个下腰的动作——!”
尘土在阳光下飞舞,染着阳光,淡淡的金光。
她叫皎皎,最开始父母还爱她的时候,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皎皎。
后来和父母之间有了无法越过去的代沟。
——那时候他们己经各自再婚,各自有了新的孩子。
她便是皎皎河汉女的皎皎。
和所有人都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在张老师手机里看见短视频的惊喜。
里面会动的人影在翩翩起舞!
像书上说的洛神,公孙大娘……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流光溢彩,裙裾飞扬。
惊鸿一瞥,便在她心底凿开了一扇窗。
对着视频学习舞蹈的日子。
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
脚下是坚实碎裂的土地。
心中却仿佛踏着云端。
“口语还是得跟着这些大城市的说,”老迈的英语老师笑着说,“标准!”
又叹气:“以前哪能有这些啊,我们这口语出去都得被那些城里的人笑!你们别跟着学!不准笑!”
剪刀剪断灰色的童年。
又粘起新的片段。
深夜的张老师笔记本电脑屏幕前。
少女盯着不断上涨的粉丝数,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期待。
“接的呀!帮你男神剪辑西分钟?歌是——好的好的——!”
“合作愉快!老板喜欢就好!”
“这次激励计划不知道能拿多少……”
张老师总是充满了奇思妙想。
她教她们用ps,用后期,用剪映,用抖音——
用自媒体赚钱。
不准耽误学习的前提上。
这个年轻的女老师给她们开辟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
靠剪辑和后期,经营自己账号第一个粉丝……第一百个粉丝……第一万个粉丝……
“皎皎,永远不要美化自己没有选择自己另外的一条路。”
梦中,那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
是她毕业后冲向高中时,老师来看她的嘱托。
对于这个自己第一次带的孩子,张老师总是有着女儿似的关注与温柔。
“只需心无旁骛,将你脚下选择的这条道,踏实的走好每一步,走到尽头,荣耀的皇位。”
然而,梦境的色调陡然变冷,破碎。
当她努力的以为,一切都会朝着自己选择的路走下去时,一道门槛横亘眼前。
“身高158? ”招生简章上的数字扎进眼底。
少女的眼泪簌簌落下,失魂落魄的离开。
似在最关键的时候忽视了最基础的要求。
第一次知道原来舞蹈学院还要身高。
但是被父母无休止的争吵离婚。
被彻底遗忘在角落的年岁,却是最好的,身形抽长的年岁。
那些被摔碎的碗碟声中。
错过了……
青葱稚竹,再无春雨之后。
一节节抽长的声响,
继续冲来的,是闪烁要让人瞎眼的车灯。
是穿越时献祭生灵的祭坛丹鼎。
弥漫着浓烈血腥与绝望气息的古老祭坛。
因为过于恐惧,她并没有仔细的回忆过这个地方。
即便是有,也只有白衣金带的身影,刻意模糊的的祭坛。
此刻梦境里,巨大的祭坛裹挟着压力。
她察觉到了——那一缕熟悉的气息……
是血雨腥风,天雷狂舞。
是……
赤金剑穗,白衣胜雪,金带束腰,身影孤绝却又让人放心。
她努力的瞪大眼睛,喘着粗气,拼命的将渐渐清晰的祭坛收进眼底——祭坛在第一瞬间就被天雷劈碎。
甚至连凌寒霄,都没看清楚祭坛全貌。
“不……不要……”
少女破碎的呓语再次艰难地逸出唇瓣。
凌寒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他再次微微低头侧耳。
向着床榻间那抹纤巧身影靠近了些。
贴近苍白的唇瓣,倾听着少女含糊不清的声音。
仿佛要将那断断续续的音节。
从那微弱的气息中一丝一缕的珍藏起来。
明明以他那早己臻至化境的耳力。
即便皎皎气息再微弱,吐字再含混。
对他来说也清晰入耳,洞悉无遗。
哪怕是相隔十里,他只要愿意,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他的身体却下意识的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是翻江倒海的心绪,是因为过于关切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