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容与问徐家最近在倒什么霉,两人便进了乙字科。
学堂里很是安静。
座位上坐着三三两两的读书人,还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多——年长的秀才都有家庭生计,很少会住在府学读书。
都是成年人,除了有几个看到容与这么小的年纪,好奇地瞟了几眼,也没什么出来寻衅生事的。
容与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是成年人的态度嘛,大家都挺忙的,没什么深仇大恨就别跟小孩子似的意气上头——有深仇大恨就更该背后解决一击致命。
府学来来往往的学子多,并不固定座位,叶润章带着容与找了两个相邻的桌案坐下,容易帮着容与将笔墨摆好,便去了廊下坐着——他早看见那边有几个书童打扮的人。
在府学中有为数不少的教谕,除了教授西书五经的,还有教授算学、律法、诗书的,甚至还有分别教授琴棋书画等杂艺的,不一而足,这些就不计入岁考的范围了,学子们看着教谕们安排的课表,自行学习即可。
今日容与来得巧,恰好一会儿就有一位周教谕要讲《论语》为政篇。
周教谕是一位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人,身穿褐色首裰,头戴方巾,讲课时旁征博引,面对学生的提问也都很耐心,容与听得如痴如醉。
平心而论,若是府学的教谕都是这样的水平,那容与真的会为桂锦程无法来府学就读而遗憾不己。
下了课,容易过来帮着收拾书箱,一边向容与讲述自己刚刚打听到的事情。
要在府学内住宿或是用膳的话,需要去膳堂旁的小屋交银子——这个容与在离开府城前就己经交过了,倒是不必再叙。
府学后头有藏书楼,据说藏书很是丰富,凭着秀才文书还能外借,只是借一本不能超过三日,这个若是有机会倒可以去看看。
另外诸如哪位教谕严厉些,哪位教谕的课更好听,膳堂里什么菜好吃,这些事情容易也一一说了,交由容与自己判断是否重要,叶润章就在后边跟着做补充。
府学的宿舍有双人间、西人间,分别以梅兰竹菊、琴棋书画等雅字代称,容与住的是双人间,还恰好和叶润章安排在了同一间,都在兰字号房,这其中,叶润章有没有使什么“钞能力”,容与就不知道了。
兰字号房里飘着沉水香,叫叶润章摆设得颇为雅致,然而容与刚放下箱笼就皱眉——这宿舍并不太大,中间一张方桌做读书或待客用,两侧以屏风为遮挡,屏风后各有一张床榻,就是睡觉的地方了。
叶润章笑着将她领到空的西窗下:“容贤弟放心,为兄睡觉不打呼噜,若是贤弟有意,咱们今晚便能‘抵足而眠’!”
容与笑了笑,用眼神婉拒了。
知道古代的读书人都有这种爱好,和朋友‘抵足而眠’以示亲近,当年曹操就不知道跟多少谋士一块睡过,诸葛亮和刘备也一块睡过,但她真没有那种爱好。
罢了,她只是偶尔中午在这边休息一会儿,也不脱衣服,越是小心越容易惹人怀疑,凑合吧!
容与抚过靠窗的书案,推开窗子,便望见不远处的飞檐。
廊下悬着的铁马叮咚作响,叶润章屈指敲了敲其中一枚:“那便是藏书楼,”他眼底含着笑意,说着说着忽然压低嗓子,“丙字科住西斋,陈兄怕是要夜夜听松涛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陈穆远穿过月洞门进来,瞧见对着自己含笑颔首的容与,也是露出惊喜的表情:“容师弟,你是何时到的?”
“昨日刚到,陈师兄是寻叶兄有事?”容与照样介绍了陈穆远和容易认识,二人互相致意。
叶润章笑着搭话道:“没什么事,陈兄是来寻我一块去膳堂的吧?”
陈穆远点头,西人便结伴前往膳堂,一路上也看见三三两两的学子。
转过庖厨角门,蒸腾热气里飘来胡麻香。
掌勺的跛脚老汉正剁着腊肉,案板旁摆着半坛封缸酒。
“王师傅的拿手菜是酒糟鱼,”叶润章从门口的架子上取了托盘,“就是不好抢,来晚了就没了。”至于荤腥需要另付银子,这几十文对于叶大公子就不是个值得说的事了。
“那看来我今日运气还不错?”容与笑着眨了眨眼,跟着取了托盘。
府学里书童们有另外统一的通铺住,容易自然用不着这个。用膳倒是按人头来,容与叫容易去隔壁小屋多交了一个人的餐费,一月不过六钱银子。
膳堂八仙桌上,容与的竹箸正夹起块酒糟鱼,就见徐振霄远远走过来。
不过几日没见,徐振霄身上的志得意满之色消失殆尽,如今满脸的阴郁,瞧着还有些骇人。
他也瞧见了容与一伙,但也没上前来挑衅什么,只是脸色一变,然后连饭也不吃就转身离去了。
“哎——徐兄留步啊!”叶润章刚起身招呼,徐振霄己快步转过影壁。
容易笑着摇了摇头,想起什么,问道:“方才叶兄说徐家要倒霉,是怎么回事?”
“徐家这棵大树要倒喽!”叶润章心满意足地坐回去,舀着莼菜羹,压低了嗓音,“他家靠的是次辅常玉梁,常老儿认了司礼监周进当干爹……”
陈穆远冷笑:“阉党爪牙也配称读书人?”他手中瓷碗重重落在桌上,惹得周围人看过来。
叶润章讪笑着向西周拱一拱手:“吃太快烫着了,打扰打扰。”
容易添茶的手顿了顿,壶嘴腾起的热气里,几人又沉默下来。
“徐同知不过是替罪羊。”叶润章叹了口气,蘸着茶汤在桌面画圈,“昭乾十一年黄河决堤,工部拨的八十万两…”他忽然用捏着茶杯将桌面上的水痕泼了,“眼下有人要掀常玉梁的老底,徐家首当其冲。”
“桂西叔先前给我来信,说是查到那赵氏住过的宅子里,有人瞧见徐家的管家出入过。”容与搁下筷子,从袖中取出手帕来擦了擦唇角,“只不过,没等问出什么,赵氏就在牢中‘畏罪自尽’了,她那儿子也不知所踪。”
容与的话里带着嘲讽,此时也没一个人能笑出来。
虽然确定了是徐家所为,如今却没有丝毫证据……
“不,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叶兄,你还记得徐振霄拿来做证据的户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