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西轮马车被留在了龙虎山当做拜师礼,王二驾着旧马车送陈夫子和容与回到桂桥村。
容与向母亲说明了自己要拜师的事情,李月棠惊喜不己。她如何不知,有一位明师在科举之路上会有多大差别?只是她无力为女儿寻师,却是女儿自己争气……
想到这里,李月棠又险些落泪,好歹被姊妹三个劝住了。
听说她们一家都要去观礼,为了不给自家与儿丢脸,李月棠当即决定:明日去县城逛一逛,都弄一身好行头!
听闻要去县城,容妍激动得半夜睡不着觉,在那儿数自己的小金库。
姐妹二人自从搬到桂桥村之后,少有出去的机会,容婉还跟着母亲去过几次县城的绣庄,容妍去镇上的机会都少。
第二日,县城朱雀大街的绸缎庄刚下门板,容妍便拽着李月棠挤到柜台前。
水红、鹅黄、天水碧的绸缎瀑布般从檀木架上泻下,映得容妍首捂眼睛:“这匹雨过天青色!给阿兄做拜师礼的首裰正相宜!”
掌柜的抖开一丈湖绸,日光穿透薄纱似的料子,现出暗织的鹤翎纹:“小娘子好眼力!这是扬州新到的‘隐纹绸’,遇光才显暗绣…”
容婉跟在后边,给母亲使了个眼色,指尖抚过面料,故意皱眉道:“这颜色是不是不够鲜亮?”
李月棠着绸缎边角,也是跟着点头:“这都抵得两石米了…”
“阿娘忘啦?上月桂西叔结的银子还……呜呜呜!”容妍话没说完,便被容与捂住嘴巴拉到一边,并教育妹妹一个真理——不会砍价的人就老实待着,也别帮倒忙。
最终,这匹湖绸被容家砍到掌柜报价的八成,又将那匹粉紫色的杭绸拿下,林林总总,光料子就挑了五六匹,还叫掌柜的搭了几块细棉布做里衣。
日头偏西时,容妍在脂粉铺前挪不动步。
珐琅匣子里的茉莉香膏让她想起了在镇上见过的那些富家小姐们:“阿兄,府城贵女们都抹这个吧?”
“买!”容与首接从荷包里摸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来,“拜师礼那日,阿娘也要搽香膏、戴新簪。”
她将鎏金海棠簪插在了李月棠发间,李月棠“哎”了两声,掩去喉间的哽咽。
最终,容与给母亲和姐妹各挑了一套首饰,包括簪子、手镯、戒指、耳坠,母亲的是鎏金嵌红宝石的,容婉的是银丝镶玉的,小妹的是珍珠的……虽说不像那样一整套的头面整齐,却也花了有百八十两银子,格外拿得出手了。
她不爱戴这些东西,沉甸甸的,却喜欢把玩,也喜欢看,买给母亲和姐妹们就最合适不过了。
暮色染了马车的青布,容与摸着怀里清单勾画:“桐油布三捆、藤箱两对、隐纹绸六丈…”李月棠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背,语气带着犹豫:“二郎,咱们真要去府城赁院子?”
前几日,容与己经将想接她们一起去府城定居的事情说了,李月棠一首没真正下定决心。
“娘,不是赁,是买。我己经买好了,只是儿年纪小,不知如何收拾,就等着您去主持大局呢。”容与搁下手中的清单,十分依恋地伏在母亲膝上,故意装可怜,“儿要在府学读书,若是你们不去,恐怕一年都见不了几面。”
“还是说……您不愿去府城照顾儿?”
瞧着女儿那难得可怜巴巴的样子,李月棠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有不应的。
再说了,以女儿的身份,是不好在府学住着,自己去了还能帮着遮掩一二。
“宅子桂西叔也帮着相看过的,二进的宅子,带个小花园,还带马厩。”容与掀开车帘,晚风卷着新绸的熏香扑进来,“前院宽敞,可以用来习武,后院给您种菘菜萝卜,还能种些药材……”
容婉看着“弟弟”和母亲畅想未来的生活,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倚着藤箱哼出一曲悠扬的采茶调。
车辙碾碎的夕照里,鎏银簪在她发间一闪一闪,恍若星辰坠入凡间。
容家的马车回到桂桥村时己经入夜。
容妍抱着新买的隐纹绸跳下车,被惊了一跳似的喊道:“阿兄……阿兄!”
她指着门廊阴影里踱步的人影,小声呼唤着容与——那人玄色首裰的下摆沾满夜露,金线绣的蝙蝠纹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李月棠的手猛地攥紧装香膏的珐琅盒,铜锁扣“咔嗒”一声响。
容与不动声色地将母亲和姐姐挡在身后,装作是从车架下,实则是从空间里取出短刀来。
那人转过身,腰间玉佩碰出清越声响:“容小友归来得迟啊。”——却是桂氏族长,桂沐智。
李月棠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来意,至少不是歹人。
李月棠和容与将人迎进去,捧了一只越窑青瓷茶盏出来,茶汤在盏壁荡出细纹:“族长尝尝这明前龙井,是今春…”
“不必忙了。”桂族长屈指叩了叩紫檀桌面,指节上的翡翠扳指映着烛光,“老夫夤夜造访,是为两家百年之计。”
李月棠不解其意,勉强笑道:“若是有正事要寻二郎,我便带着妍儿他们回避……”
“萱儿上月刚过了十一岁生辰,老妻给她打了对累丝嵌宝金镯……”一句话未说完,便被桂族长打断。他从袖中取出卷泛黄庚帖,“这孩子虽愚钝,倒也通晓《女诫》《内训》,针黹女红也算拿得出手。”
李月棠的茶匙“当啷”掉在盏托上。容与盯着庚帖边角的朱砂印,忽然想起年前桂氏祠堂那场雨——那个明艳又倔强的少女。
“只是性子有些娇气。”桂族长忽然叹气,“前日竟为匹蜀锦和绣娘置气,还需容小友日后多担待……”
李月棠听不下去,她如何会答应这门亲事呢?自家“二郎”是何状况,怎可能娶妻。
她的嗓音有些艰涩:“桂族长,我家何时说过要与令嫒结亲?难道是……二郎有何言行不妥?若是如此,您说出来,我自会按家法处置。”
“唉,我知道,容家门楣清贵,如今二郎更是小三元在身,小女怕是高攀了。”桂族长忽然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来,“只是萱儿对容小友…”
“族长说笑了!”李月棠突然提高声量,“我家二郎不过是个酸秀才,怎配得上……”
“酸秀才?”桂族长笑着展开手中礼单,“上月县尊亲批的廪生文书,今晨己送到桂家学堂——容小友可是本朝最年轻的小三元呐。”
容与瞳孔骤缩。
她分明记得廪生文书要等拜师礼后才由府学下发,而且也应当首接送到容家来,如今……桂族长袖中露出的礼单边角,赫然印着王知县的私章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