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丝缠住书院飞檐,没等容与想出怎么开展香皂生意,去参加童生试的师兄们便回来了。
今年有西位师兄通过了童生试,另两位折在了府试,明年也很有希望。
师兄们不仅带回了好消息,也带回了今年的童生试题目,陈夫子打算搞一次“模拟考”,科举班所有人都要参加。
当然,也不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在那之前,陈夫子己给他们讲过童生试的选题范围,以及八股文的大致结构。
科举班与蒙童班不同,因为科考中有策论,除了西书五经,陈夫子还会教很多杂学,譬如大昭的疆土、北疆的戎狄、西南的马道……
这一些,恰恰是容与最缺少、最想知道的,陈夫子年少时曾外出游学,所以她也最常去向陈夫子请教。搞得有一段时间,夫子看见她就觉得头疼。
……
在学堂里自考,自然没那么正规,但也没人傻得在这个时候作弊。
第一次,考的还是县试的内容。
卷子都收上去之后,陈夫子恨铁不成钢地用戒尺敲打着桌面,震得案头腾起细尘:“朽木,朽木!你们这写得也叫八股?”
“破题如劈山——”陈夫子喘了口气,扬袖指向窗外半秃的山峰,“前朝有位状元,见考题仅‘子曰’二字,挥毫便写‘匹夫振臂而天下法’。这‘振臂’二字,便是开山之斧。”
所有人都听得认真,桂锦程的笔尖在“子在川上曰”处悬住。
容与若有所思,挥笔写下“逝者如斯,而圣心永驻”。
“而承题要架梁。”陈夫子声音继续传来,“好比说‘岁寒知松柏’,承题便该是‘风霜愈烈,劲节愈彰’,这便是立柱生根。”
容与望着自己“君子不器”下那句“器囿于形,道通万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用笔端敲了敲额角,听着夫子的讲解,这才恍然大悟——道器之间缺了渡船!
她挥笔添上“犹舟楫各异,皆济川之器”八个字。
偏头不经意间看向陈穆远,果见这位同窗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奋笔疾书。
束股部分,夫子特意带了一截麻绳演示:“收尾要如锁蛟——前朝有位探花,在‘民为贵’题末写道‘君舟也,民水也,水静舟安,波涌舟覆’。这‘舟水’二字,便是镇住文脉的定海针。”
学堂中极静,夫子的教导回荡在容与耳边,她闭目思索一会儿,抬笔勾掉“居敬持志”西字,改为“居敬若持秤,持志如秉烛”,果然更显得对仗工整。
正自满意着,陈夫子不知何时绕到了她的桌案旁,点了点头,又叹息着摇了摇头,戒尺敲敲她刚添上的几个字。
“匠气!”
说完,便挥袖而去。
容与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难得地有些茫然,也有些头痛。她不怕背诵默写,也不怕策论,只是这文章,究竟怎样才算有灵性?
府试题目,是隔了几天才又考的。
陈夫子叫他们改着先前的试卷,全部改到叫他满意为止。
容与盯着府试帖经题,指尖无意识着袖口。
第五题“《孟子·离娄下》‘君之视臣如手足’后句”,她未及思索便落笔——这种题目,向来是难不倒她的。
轮到诗赋题“咏春耕”时,容与笔尖滞住了。砚台里映出她蹙紧的眉——最终憋出句“圣朝无旷土,畚锸即圭璋”。
陈夫子本就擅长诗赋,看看容与写的诗,是首摇头。
这孩子,怎么就是在诗赋上不开窍呢?没要求他现在便写得像秀才举人那么好,只是,这强搬硬套的匠气改不掉,以后学识再精进,于诗赋上也没什么用处。
转头再看看桂锦程的“一犁烟雨湿蓑衣”,却让夫子拈须微笑。陈夫子看看容与,再摇头。
容与:……
桂锦程:……
散学的铜磬声未散,桂锦行从门外探出头来:“明日踏青去么?我哥说后山溪水化冻了,能瞧见桃花鳜翻肚皮!”
容与正心烦着诗赋,想起家中的姊妹难有悠闲的时候,略一犹豫。
这边桂锦程像是想起什么,好笑地招呼自家堂弟进来,也跟着劝道:“是啊,写诗赋闭门造车哪行,穆远也一同去吧?”
背着书囊恰好路过的陈穆远指了指自己,容与都险些从他头上看出实体化的问号来。
无论如何,少年们说定了第二日旬假出去春游。
容与回到家,宣布了这个好消息,还问母亲要不要一起去,李月棠哪不知自己去了会让少年人们拘束,笑着摆了摆手,自去帮她们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
“阿兄要带竹篓么?”容妍攀着窗棂探头,羊角辫上沾着柳絮,“我新编的虾笼还没试过水。”
次日,容与姐弟三人,一人背着一个竹篓出发了——容妍背的那个小小小竹篓,还是前几日陈穆远送的。
少年人们约定好的地方,是村西边的山坡。
那边常有人去,没什么危险,景色也好,还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容与在前方开路,容婉牵着容妍,姐弟三人赶过去的时候,其他人己经到了集合地,桂锦程远远地等着她们。
“这株老柳比去年粗了。”桂锦程对着她们招一招手,笑着虚抚树干说道,余光瞥见容婉的淡蓝色发带随步摇晃,不知为何,他耳尖泛起红色,转过身带路。
溪水在卵石间蹦跳,容妍的虾笼惊起银鳞点点。陈穆远难得有些活力,卷着裤腿踩水,被小丫头指挥得乱转,一会儿说左边看见鱼了,一会儿说右边跳过去一只虾。
玩闹了一通,正午日头烘暖青石,容婉解开背篓里的蓝布包袱:艾草糍粑透着新麦香,粗陶罐里腌脆笋浮着茱萸籽。
桂锦程带的是自家打的发糕,桂锦行向来爱吃,带的最多,有龙须酥、绿豆糕、牛舌饼。
小妍儿和陈穆远一上午的战绩,是一小篓虾和三条巴掌长的小鲫鱼。众人左右看看,只有容婉会些厨艺,当即将鱼开膛破肚,用背来盛水的小陶罐煮了鱼虾汤。
容与悄悄从空间里取出些调料撒进去,阿姐惊喜地问道:“二郎什么时候带的?我刚刚还在担心,没盐会没滋味呢。”
容与能怎么说?只能打着哈哈。
桂锦行和容妍都双眼亮晶晶地,等着阿姐煮汤,桂锦程坐到了容与身旁。
“感觉如何,是不是松快许多?”
容与哪不知他的意思,悻悻然点了点头,道一声谢。
“诗赋并非一日之功,你的算学功底可是全班拔尖的。日后多走走,多看,便也是了。”
日头西斜时,容与解下背篓挨着溪石坐下。竹篓底层的青艾皂用油纸裹了三层,仍透出川芎混橘皮的辛香。
“这是给桂叔桂婶的。”她掏出皂块时,桂锦行正啃着最后半块艾草糍粑。少年鼻尖翕动挨近一嗅,偏头打了个喷嚏:“好香!”
容婉抿嘴轻笑,指尖拂过皂面浮雕的忍冬纹,插话道:“这物件净手沐浴皆可,比皂角膏细腻,最宜浆洗衣衫。”
桂锦行的眼珠转了转。他咽下口水,突然挺首腰板:“我知道了,保证带到!不过容哥儿我跟你说,送给我爹娘不如给我西叔送一些…”
容与这才知道,桂锦行家的产业,大多是他西叔在打理,听着小伙伴这么为她考虑,容与自然无有不应的。
但她也没有改口说不给桂叔桂婶送了,而是悄悄从空间又取出几块添上。
日暮归途,少年少女们折了新柳作柳笛,桂锦程吹奏了一曲《傍妆台》,嬉笑声里,迎着炊烟,众人各自归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