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婉站在训练场,看着林远挥汗如雨。他专注努力的神情,让她想起了从前的两个爱徒,也是这样努力而优秀,那就是柳梦龙和梅花五。
夕阳的余晖洒在李家庄的土路上,将两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拉得老长。柳梦龙背着简单的行囊,梅花五挽着他的手臂,两人脚步匆匆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期待。
"快到了。"梅花五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她己经有半年没见到女儿了。
柳梦龙握紧了妻子的手,"小桃一定长高了。"
转过熟悉的土墙,他们看到了那棵老槐树,树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张望。那身影突然僵住了,然后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来。
"爹!娘!"小桃的声音清脆如铃,在暮色中格外响亮。
梅花五蹲下身,张开双臂,女儿像一只小鸟般扑进她的怀里。她紧紧抱住这个温热的小身体,闻着女儿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眼眶瞬间了。
"娘,我好想你们。"小桃把脸埋在梅花五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
柳梦龙放下行囊,蹲下身抚摸女儿的头,"爹和娘也想你。"
梅花五松开怀抱,仔细端详女儿的脸,心疼地发现小桃比半年前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小脸现在尖尖的,眼睛显得更大了。
"怎么瘦了这么多?"她轻声问,手指轻轻抚过女儿的脸颊。
小桃低下头,玩着自己的衣角,"爷爷病了,我把好吃的都给爷爷了。"
柳梦龙和梅花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疼和愧疚。
他们匆匆走进院子,院子里比记忆中更加破败,墙角堆着几捆干柴,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打着补丁的衣裳。
"爹,我们回来了!"梅花五喊道。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接着是虚弱但欣喜的回应:"是梅儿和梦龙回来了?快进来!"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
老人靠在床头,脸色蜡黄,但眼睛在看到他们时亮了起来。
"可算回来了,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柳梦龙上前握住老人枯瘦的手,"一切顺利,您身体怎么样?"
"老毛病了,不碍事。"爷爷摆摆手,目光却一首停留在梅花五和小桃身上,看着母女俩亲昵的样子,眼中满是欣慰。
梅花五从行囊里取出一个油纸包,"爹,这是从上海给您带的药,听说对肺病特别有效。"
爷爷接过药包,手指微微发抖,"花这钱做什么,家里......"
"家里怎么了?"柳梦龙敏锐地察觉到爷爷话中的犹豫。
爷爷叹了口气,"今年收成不好,多亏了国民军的那位周长官,发了粮食和银元给我们家,还多给了二十斤粮食,不然......"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柳梦龙和梅花五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周长官?"梅花五轻声问,"是叫周墨寒吗?"
爷爷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认识?"
柳梦龙点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算是旧识。"他转向梅花五,低声道:"没想到他会发善心。"
梅花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还记得我们。"
夜深人静,小桃己经在梅花五的怀抱中沉沉睡去。柳梦龙轻轻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夜风带着田野的气息,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梅花五安顿好女儿,也走了出来,站在丈夫身边。"周长官知道我们家的地址。"她轻声说。
柳梦龙点点头,"他一定是特意关照的。"他望着星空,声音低沉,"不知道他和黑桃长官怎么样了......"
梅花五的眼前浮现出周墨寒那张冷峻的脸,"听说周长官奉命抓了王叔和王婶……"
"奉命?"柳梦龙眉心微皱,"他是奉了谁的命令?"
“苏志远的,他是黑桃长官的亲生父亲!”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回忆中。周墨寒和夏婉曾是他们的师傅兼长官,他们后来追随夏婉成了地下党,但是夏婉被迫回到了重庆,她也是为了救王叔和王婶,做出了牺牲。
从那以后,他们只能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得到夏婉的消息。
"明天我去镇上打听一下,"柳梦龙说,"看看能不能联系上黑桃长官。"
梅花五点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红桃三还在上海,我们只有十天的假期。"
柳梦龙握住妻子的手,"我知道。"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小桃需要你。"
"但任务更重要。"梅花五坚定地说,尽管声音有些颤抖。
柳梦龙凝视着妻子月光下的侧脸,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梅花五时的情景,那时她还是个年轻的女教官,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
如今,那光芒依然明亮,只是多了几分沉稳和坚韧。
"我们明天带小桃去河边走走吧,"梅花五突然说,"她喜欢看小鱼。"
柳梦龙微笑着点头,"好。"
第二天清晨,小桃早早醒来,生怕父母又会突然消失。她紧紧抓着梅花五的衣角,寸步不离地跟着。
"娘不会走的,"梅花五蹲下身,平视着女儿的眼睛,"至少这几天不会。"
小桃咬着嘴唇,眼中满是怀疑,"上次你也这么说,然后第二天就不见了。"
梅花五心中一痛,把女儿搂进怀里,"这次娘保证。"
柳梦龙从镇上回来时,带回了一条鱼和几块糖。小桃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但很快又黯淡下去,"爷爷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这是爹用钱买的,"柳梦龙柔声说,"不是别人给的。"
小桃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糖,先跑到爷爷床前,"爷爷先吃!"
爷爷笑着摇头,"爷爷牙不好,小桃吃吧。"
梅花五看着这一幕,心中既欣慰又酸楚。
她开始准备午饭,柳梦龙走进厨房帮忙。
"打听到了,"他低声说,"周墨寒现在是这一带的军需官,过几天会来村里发放物资。"
梅花五切菜的手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黑桃长官,我太想她了。"
柳梦龙摇头,"太危险,我们不能暴露身份。"
梅花五点点头,继续切菜,但心思己经飘远。
她想起最后一次和夏婉见面的情景,那是重庆的一个雨夜,她穿着白底碎花的旗袍,打着伞。只有她们知道,在那光鲜外表下跳动着一颗赤诚的革命之心。
午饭时,小桃吃得格外香甜,不时抬头看看父母,仿佛要确认他们真的坐在那里。梅花五不断给女儿夹菜,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疼得几乎吃不下饭。
"慢点吃,"她轻声说,"还有很多呢。"
小桃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怕吃慢了,饭就没了。"
这句天真的话像一把刀刺进梅花五的心。
她看向柳梦龙,发现他的眼中也满是痛楚。
下午,他们如约带小桃去了河边。小桃兴奋地跑在前面,不时回头确认父母还在跟着。河水清澈,几条小鱼在水中游弋,阳光在水面上洒下碎金般的光点。
"娘,你看!"小桃指着水面,兴奋地叫道。
梅花五蹲在女儿身边,看着水中倒映出的两张相似的脸庞——一张憔悴却依然美丽,一张稚嫩天真却过早地学会了忧虑。
"娘,"小桃突然问,"你们为什么要走那么久?"
梅花五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向这个七岁的孩子解释那些危险而复杂的工作。
柳梦龙走过来,坐在女儿另一侧。
"爹和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轻声说,"就像保护村庄的勇士一样。"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像打坏人吗?"
"对,"梅花五接过话,"打那些欺负老百姓的坏人。"
小桃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我长大了也要打坏人!"
柳梦龙和梅花五相视一笑,但笑容中带着苦涩。他们多么希望女儿能在一个和平的世界长大,不必经历分离的痛苦。
回家的路上,小桃一手牵着父亲,一手牵着母亲,蹦蹦跳跳地说个不停,仿佛要把这半年攒下的话一口气说完。
梅花五听着女儿稚嫩的声音,心中既甜蜜又痛苦。她知道,几天后,她又将离开这个小小的身影,投身到那危险而隐秘的战斗中去。
夜幕再次降临,小桃在父母的陪伴下很快入睡,嘴角还带着满足的微笑。
梅花五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中满是不舍。
"我们后天就得走了,"柳梦龙轻声说,"组织需要那份情报尽快送到苏区。"
梅花五点点头,没有反驳。她早己习惯了这种离别,但每次面对女儿时,那份痛苦都如初次般尖锐。
"我会给黑桃长官留个信。"柳梦龙继续说。
梅花五突然抬头,"不要留。她知道我们就好,任何文字都可能成为证据。"
柳梦龙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你说得对。"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梅花五望着熟睡的女儿,轻声说:"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柳梦龙沉默了一会儿,"为了更多孩子能平安长大,值得。"
梅花五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知道丈夫是对的,但心中的痛楚并未因此减轻半分。
第二天清晨,村里果然来了发放物资的队伍。柳梦龙远远地看到了周墨寒,他穿着笔挺的军装,正在指挥士兵们搬运粮食。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中午时分,柳梦龙借口去地里干活,悄悄来到村外一棵老槐树下,在树洞中留下了一张字条——只有他知道的暗号,表示一切安好。
回家的路上,柳梦龙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晚饭后,爷爷的精神似乎好了些,坐在院子里乘凉。小桃依偎在梅花五怀里,听她讲那些改编过的革命故事,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柳梦龙看着这一幕,心中既温暖又酸楚。他知道,明天这个时候,他们己经在前往苏区的路上了,而这个小院又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相依为命。
夜深人静时,梅花五轻轻摇醒了女儿。"小桃,娘有话跟你说。"
小桃揉着惺忪的睡眼,"娘?"
梅花五把女儿搂在怀里,"娘和爹明天又要出门了。"
小桃的身体立刻僵硬了,眼中涌出泪水,"你骗人!你说不会走的!"
"娘很抱歉,"梅花五的声音哽咽了,"但爹和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是为了...为了让所有小朋友都能吃饱饭,都能和爹娘在一起。"
小桃抽泣着,"那为什么我不能和爹娘在一起?"
柳梦龙走过来,坐在床边,"因为有些坏人不想让小朋友过好日子,爹和娘要去阻止他们。"
小桃的哭声渐渐小了,但眼泪仍在流淌,"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梅花五和柳梦龙对视一眼,"很快,"梅花五说,"这次真的很快。"
这是一个模糊的承诺,他们都知道。革命工作充满变数,谁也无法保证归期。但此刻,他们只能给女儿这样一个虚幻的希望。
第二天黎明,当第一缕阳光刚刚照亮窗棂时,柳梦龙和梅花五己经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小桃还在熟睡,脸上还挂着昨晚的泪痕。
梅花五俯身,在女儿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迅速转身,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动摇离去的决心。
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眼中满是理解和不舍:"去吧,孩子。家里有我。"
柳梦龙紧紧握了握老人的手,"爹,保重身体。"
爷爷点点头,"你们也要小心。"
梅花五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准备和丈夫踏上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