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沉重的铁门便被打开了。
进来的不再是那个老嬷嬷,而是一个板着脸、眼神刻薄锐利的半老宫女,看穿着打扮,像是宫里的教引嬷嬷。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粗使宫女,手里捧着一个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长方形托盘。
“李昭阳。”教引嬷嬷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起来。太后娘娘有旨,即刻启程,送你去西戎‘和亲’。”
她顿了顿,用下巴指了指身后宫女捧着的托盘,语气更加刻薄:“这是太后娘娘格外开恩,赐给你的‘嫁衣’。还不快叩谢恩典,换上准备上路?”
一个宫女上前一步,将托盘上的黄色绸布猛地掀开。
露出来的,是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通体血红色的长裙。
那红色,不是象征喜庆、吉祥的正红或绯红,而是如同凝固了的、发黑的血液一般的暗红色,沉闷、压抑,带着一种死气。
衣服的款式也极为简单,没有任何精致的绣花或装饰,甚至连裁剪都显得有些粗糙,与其说是嫁衣,不如说更像是一件放大版的囚服?或者,更准确地说,像是一件为死人准备的寿衣。
昭阳的目光落在那件诡异的“嫁衣”上,鼻子轻轻翕动。
一股甜腻中带着苦涩的气味,钻入她的鼻腔。
曼陀罗。又是曼陀罗!
这件所谓的“嫁衣”,内衬绝对是用曼陀罗的毒汁浸泡过的!长时间穿着,毒素会通过皮肤毛孔缓慢渗入体内。轻则令人头晕目眩、神志不清、西肢无力,如同提线木偶;重则损伤五脏六腑,日积月累之下,无声无息地慢性中毒而亡!
好一件“恩典”!好一件歹毒的“嫁衣”!
“怎么?”教引嬷嬷见昭阳只是冷冷地看着,并没有立刻感激涕零地叩头谢恩,眉头一竖,吊梢眼里满是讥讽,“难不成,公主还嫌弃这颜色款式不够华贵?”
她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语调:“咱家可得提醒公主。这己经是太后娘娘法外开恩了!要不是看在您……还有那么一点用处的份上,就凭您之前在密室里的那些忤逆之举,早该赏您三尺白绫,送您干干净净上路了!能穿着这身去和亲,您就偷着乐吧!还不快穿上!”
昭阳慢慢抬起头,看向那个一脸刻薄相的教引嬷嬷。她的右脸被粗糙的药布遮盖着,只露出一只眼睛。那只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般冰冷,倒映着教引嬷嬷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
“一件从里到外都浸透了毒药的衣服,”昭阳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也配称作‘嫁衣’?”
她往前走了一步,尽管镣铐沉重,步履蹒跚,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与不屈,却丝毫不减。
“嬷嬷是想让我穿着这件‘血衣’,漂漂亮亮地去给西戎汗王当新娘呢,还是想让我在半路上就毒发身亡,尸骨无存,好让太后娘娘和她那个心肝宝贝外孙女,从此以后,都能睡个安稳觉?”
“你……你大胆!”教引嬷嬷被她的话惊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厉声喝道,“你竟敢……竟敢如此污蔑太后娘娘!信不信咱家现在就撕烂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撕烂我的嘴?”昭阳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被逼到绝境后的、无所畏惧的凛冽。
她猛地伸出那只没有被完全锁死在墙上、尚有一定活动空间的手,一把抓过托盘上那件血红色的“嫁衣”!
在教引嬷嬷和两个粗使宫女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昭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抓住衣领——
“刺啦——”
一声清脆刺耳的裂帛声响彻地牢!
那件象征着屈辱、阴谋和死亡的血衣,被她从中间,狠狠地撕成了两半!
破碎的布料,如同败絮,无力地垂落。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昭阳将撕破的血衣狠狠地掼在地上,用带着镣铐的脚,一下又一下,用力地碾踩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发泄在这件象征物上,“我李昭阳,就算是被挫骨扬灰,也要魂魄干净!想用这种腌臜下作的手段来折磨我,侮辱我?”
她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做!梦!”
“你……你这个疯子!你……”教引嬷嬷被昭阳这疯狂的举动彻底吓傻了,指着她,浑身都在发抖,“你这是自寻死路!自寻死路!”
她似乎想要上前制止,但看到昭阳那双如同受伤的母狼般凶狠决绝的眼睛,又生生止住了脚步,甚至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两步。
就在她慌乱后退的瞬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有什么东西从她宽大的袖口里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那东西……
昭阳的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捕捉到了!
又是一块琉璃瓦片!
看形状和大小,似乎正好能和她之前得到的那半块,拼接成一个完整的瓦当!
教引嬷嬷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掉了东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慌忙弯腰,手忙脚乱地将那块瓦片捡了起来,看也不看,飞快地塞回自己的袖子里。她的眼神躲躲闪闪,再也不敢和昭阳对视。
“反了!真是反了!无法无天!”教引嬷嬷丢下几句色厉内荏的狠话,也顾不上地上的破烂嫁衣了,带着两个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宫女,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地牢。
“哐当!”
沉重的铁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内外。
地牢里,只剩下昭阳一个人,站在那堆被撕碎、被践踏的血色布料中间。
她的胸口因为刚才的爆发而剧烈地起伏着,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但她的心里,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
就在这时——
一阵悠扬婉转、却又带着一丝清冷孤傲的琵琶声,如同月光下的流水,又一次从高处的气窗外,幽幽地传了进来。
依然是《雪莲谣》的旋律。
但这一次,弹奏者的指法似乎更加娴熟,音色也更加清越动人。只是那琴声里,不再有之前的试探或低语,反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或者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弹奏者,似乎并不意外刚才发生的一切。甚至,可能……乐见其成?
这是长安城牡丹坊头牌——玉无瑕的琵琶声……昭阳之前听过她的曲子,难道上次唱《雪莲瑶》的也是她?
这个与母亲长得十分相似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昭阳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她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着之前藏起来的那半块“宇文”瓦片。
另一半瓦片,就在那个教引嬷嬷身上。
这背后,到底牵扯着多少人?多少秘密?
她必须想办法弄到另一半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