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是半夜来的。
我正梦见采访市长,钢笔突然漏水,蓝墨水在林菲菲的婚纱设计稿上晕开一大片。惊醒时,发现是真的有水——冰凉的水滴正砸在我的鼻梁上。
"陈默!"林菲菲的声音这时从门外传来,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快开门!"
我踉跄着去开门,在手电筒的光束里,林菲菲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她怀里抱着一个包袱,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还是穿着那件鹅黄色短袖衬衫,此刻湿透了贴在身上,透出里面黑色运动内衣的轮廓。
"304漏得不成样子了。"她挤进门,把包袱扔在我床上,"墙皮整块掉下来,差点砸到缝纫机。"
包袱散开,露出几卷布料和她的设计本。我赶紧找出干毛巾递给她,她胡乱擦着头发,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在闪电中发亮——那是上周夜市地摊买的,三十块钱一对,我戴了另一只。
"306也漏了。"她喘着气说,"张建军两口子去楼下李婶家挤了。"
这时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整个房间。我这才发现天花板己经裂开了一道缝隙,雨水正顺着墙皮剥落形成的沟壑往下淌,在床上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湿线。
"让开。"林菲菲突然推我,抓起我床上的塑料盆准确地接住最猛的那股水流,"记者同志,生活常识呢?"
我看着她利落的动作,想起她说过在夜巴黎打工时,经常要处理醉汉打翻的酒水。她的衬衫下摆还在滴水,在地板上积成一个小水洼。
"先把湿衣服换了。"我找出自己的T恤和短裤递给她。
她挑眉看我:"想得美。"却还是接过了衣服,转身时警告地指着我,"不许偷看。"
我背过身去,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手电筒的光照在墙上,映出她模糊的影子——她先解开了衬衫纽扣,然后是牛仔裤的扣子,黑色内衣的轮廓一闪而过。
"好了。"
我转身,看见她穿着我的白T恤和运动短裤,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T恤下摆垂到大腿,露出她纤细的腿,脚踝上的银链子闪着微光。
"看什么看?"她瞪我,耳朵却红了。
此刻窗外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林菲菲下意识往我这边靠了靠,我闻到她头发上雨水和廉价洗发水的味道。
"怕打雷?"我故意逗她。
"怕你个头。"她嘴硬,却在下一声雷响时缩了缩脖子。
我拉着她坐到沙发上——这是屋里唯一还算干燥的地方。她蜷着腿,把湿漉漉的设计本放在膝盖上小心翻看。
"婚纱那页湿了。"她小声说,手指轻轻抚过有些晕开的线条。
我凑过去看,那件婚纱的腰线处被水浸湿,铅笔线条有些模糊。她的手指在那里停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但指腹有长期拿针留下的茧子。
"改天重画?"我问。
她摇摇头,突然合上本子:"陈默,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设计衣服吗?"
没等我回答,她自顾自说下去:"因为衣服不会骗人。针脚就是针脚,线头就是线头。"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本子封面,"比人简单多了。"
这时一道特别亮的闪电划过,我清楚地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我想说些什么,但屋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巨响。
"油毡布被风刮飞了!"林菲菲跳了起来,手电筒照向天花板。果然,裂缝又扩大了一些,雨水像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我们手忙脚乱地把床推到角落,用塑料布盖住最重要的物品。林菲菲的动作又快又准,显然对处理突况很有经验。看着她踮脚固定塑料布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她说过,在夜巴黎打工时,经常要一个人收拾凌晨的烂摊子。
"发什么呆?"她回头瞪我,"快帮忙啊!"
忙乱中,我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脚。她"嘶"地倒抽冷气,我才发现她左脚大脚趾的指甲缺了一角——是昨天裁布时被剪刀砸的。
"没事吧?"我蹲下去看。
"别肉麻。"她想缩回脚,却被我握住脚踝。她的脚冰凉,皮肤因为长时间泡水有些发皱。我用手掌包住她的脚,想把它捂热。
林菲菲突然不说话了。手电筒的光从下往上照着她的脸,我看见她咬住了下唇。
"陈默。"她声音很轻,"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要什么吗?"
"什么?"
"一碗热豆浆。"她笑了,"加两勺糖。"
我也笑了,正要回答,突然整个房子一震,停电了。黑暗中小小的手电筒光成了唯一的光源,照着我们俩狼狈的样子。
林菲菲突然凑近我,在黑暗中小声说:"还有......"
"还有什么?"
"这个。"她飞快地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迅速退开,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塑料布。
我愣在原地,嘴唇上还留着她的温度。手电筒的光照着她通红的耳尖,和故意不看向我的侧脸。
窗外风雨依旧,但在这个漏雨的房间里,我突然觉得异常温暖。我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把下巴搁在她湿漉漉的发顶上。
"等天晴了,"我小声说,"我带你去喝豆浆。加三勺糖。"
她在我怀里转过身,手电筒的光照着我们之间狭小的空间。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像我第一次去夜巴黎接她时,她站在霓虹灯下的那样。
"说话算话?"她问。
"算话。"我点头,"记者不说谎。"
她笑了,把脸埋在我胸口。我们就这样站在漏雨的屋子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雨声,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
天快亮时,雨终于小了。林菲菲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我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晨光透过破损的屋顶照进来,落在她微微的嘴角上。
我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发现发根处新长出的黑发己经有一寸多长——她很久没染发了。这个发现让我心头一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咕哝了一声,无意识地往我怀里钻了钻,右手紧紧攥着那副袖扣——不知什么时候从我衬衫上摘下来的。我小心地掰开她的手指,把袖扣放在一旁,却摸到她的设计本。
翻开最后一页,那件婚纱的草图上多了一行小字:"和他一起喝豆浆的日子。"
窗外,风雨渐息。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