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年春,杭州城飘着细如牛毛的雨丝。我跟着茶商陆九龄走进清河坊时,他腰间那串铜钥匙正在青石板路上叮当作响。钥匙共有七把,最末那把形制古怪,像是用人的指骨熔铸而成。经过"漱芳斋"茶庄时,他忽然驻足,鼻翼翕动着嗅了嗅空气:"雨前龙井里掺了尸油,这家掌柜活不过惊蛰。"
陆九龄的茶行藏在鼓楼东侧的深巷里,门楣上悬着块"陆羽遗风"的乌木匾。推开斑驳的桐木门,扑面而来的不是茶香,而是浓烈的腐臭味——上百个陶罐沿着西壁堆到房梁,每个罐口都封着黄符,符纸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人形。
"这是'往生茶'。"他拍开最近那个陶罐,抓出把暗红色茶叶。叶片在烛光下泛着油脂的光泽,细看竟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取未满七日的尸身,埋于老茶树下,待新芽从口鼻钻出时采撷..."话音未落,罐中突然传出指甲抓挠的声响,符纸上的朱砂人形竟缓缓爬出,在罐身留下道血痕。
三日后,知府派人来请。我们抬着茶箱穿过垂花门时,正厅的西洋自鸣钟突然疯狂倒转。陆九龄冷笑一声,从袖中抖出个锦囊,里头是七片枯黄的茶叶,摆成北斗七星状。茶片遇风自燃,青烟中浮现张扭曲的鬼脸,冲着西厢房方向尖啸。
西厢房里躺着知府千金,面色青灰如死人,脖颈处缠着圈发黑的茶梗。陆九龄掰开她紧攥的右手,掌心赫然是片带血的茶叶,叶脉间嵌着半枚断裂的指甲。"这是'夺命茶蛊'。"他取银针刺破少女中指,滴出的不是血,而是浓稠的茶汤,"有人在用她的身子养茶魇。"
当夜子时,我们循着茶香摸到城外乱葬岗。月光下,几十具新坟的封土都被掘开,每具尸体口中都插着根茶树枝,枝头绽出的嫩芽正吸食着腐肉。陆九龄突然扯开衣襟,胸口文着幅诡异的茶山图——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小人正往茶树根浇灌鲜血。
"该还债了。"他割破手腕,将血洒向茶树。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树根如巨蟒破土而出,缠住个正在逃窜的黑影。那人转过身来,竟是白日里温文尔雅的知府!他的皮肤正在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树皮,七窍里钻出无数茶树枝,每根枝头都挂着个干缩的婴儿头颅。
知府发出非人的咆哮,茶树根须猛地刺入陆九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知府千金突然从阴影里扑出,十指化作茶树枝刺穿父亲咽喉。她脖颈的茶梗寸寸断裂,皮肤下钻出嫩绿的新芽,声音忽男忽女:"三十年阳寿换一季新茶...陆掌柜,这买卖可还划算?"
陆九龄大笑着捏碎腰间骨钥,茶庄里所有陶罐应声炸裂。数百个朱砂人形在血雾中膨胀,撕咬着知府的树妖本体。最后时刻,他拽着我跳进枯井,井底堆满风干的茶农尸骸,正中立着块残碑,碑文赫然是:"茶圣陆羽镇妖于此"。
如今经过清河坊,仍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茶香。有人说陆九龄化作了一株老茶树,枝头茶叶红如凝血;也有人说他夜夜在鼓楼顶烹茶,茶烟里浮沉着知府扭曲的脸。唯有那口枯井再无人敢近,每到谷雨时节,井底会传出碾茶声,混着似哭似笑的吟唱:"一盏忘忧,两盏销魂,三盏饮尽...来世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