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西年的腊八节，保定府衙后巷的棺材铺里，老掌柜正用朱砂在棺材盖儿上描金线。门外飘着细碎的雪粒子，风穿过门缝时，挂在墙上的引魂幡突然无火自燃，火苗子蹿起三尺高，映出棺材缝里探出的半截指甲——青紫青紫的，像是浸过尸油。
学徒阿九端着糯米粥从后院进来，正撞见这诡异景象。老掌柜用烟袋锅子敲灭火苗，烟丝里混着股腐臭味："这是第七口了，自打前日收来那面铜镜，铺子里就不太平。"他撩开棺材盖，里头躺着个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女尸，眉心点着朵梅花，花瓣却像被血水洇开的。
阿九凑近细看，女尸怀中抱着面铜镜，镜框雕着饕餮纹，镜面蒙着层灰白的翳。他伸手欲擦，老掌柜突然厉喝："别碰！"话音未落，铜镜里伸出只惨白的手，指甲缝里嵌着糯米粒，正巧戳在阿九腕间的守宫砂上。
雪夜子时，阿九被尿憋醒。经过前厅时，听见棺材里传来指甲抓挠声。他举着油灯凑近，铜镜不知何时竖了起来，镜中映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正对着他笑。女子身后挂着白幡，幡上用金线绣着个"囍"字，针脚里却缠着头发丝。
"后生仔，来照照镜。"女子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棺材板。阿九想跑，腿却像生了根。镜中伸出半截红绸带，缠住他脖颈往镜面上拖。眼看鼻尖就要贴上镜面，后院突然传来公鸡打鸣声，铜镜"啪"地裂开道缝，流出股黑水，腥臭中混着檀香味。
天亮后，老掌柜盯着裂镜沉吟半晌，从锁着的樟木箱底翻出本蓝布册子。册页泛黄，夹着片人指甲，甲纹里刻着行小字："魙镜现，阴阳颠，照魂容易回魂难。"阿九凑近细看，镜缝里渗出的黑水己在地下汇成个"七"字。
当夜，棺材铺来了个戴瓜皮帽的客商。他脖子上缠着纱布，隐约露出溃烂的皮肉，说是要定七口描金棺材。老掌柜叼着烟袋不接话，客商突然解开纱布，整张脸竟是面铜镜，镜框雕着饕餮纹，镜面映着阿九正在剥桂圆的手——指尖血珠滴落时，桂圆核突然裂开，钻出条蛆虫。
阿九呕吐着逃到后院，发现水缸里泡着七颗桂圆，每颗都浮着张人脸。他捞起一颗，人脸突然睁眼，瞳孔里映着前厅景象：客商正将老掌柜塞进棺材，棺盖上的金线突然活过来，缠住老掌柜的脚踝往棺材里拽。
"七月七，鬼门开，魙镜吃够七七魂。"客商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阿九感觉后颈发凉，一摸竟是片铜镜碎片。他冲回前厅时，老掌柜己只剩颗脑袋露在外头，嘴里塞着糯米，鼻孔里钻出两条蛆虫，正往镜面上爬。
阿九抡起斧头劈向棺材，斧刃却穿镜而过，在墙上劈出道血痕。客商的笑声在镜中回荡，阿九突然想起蓝布册子上的批注："魙镜需以活人眼为引，七日方成。"他低头看向自己腕间的守宫砂，此刻己变成墨绿色，像极了铜镜上的饕餮眼。
雪越下越大，阿九抱着蓝布册子躲进城隍庙。泥塑的判官像不知何时转了方向，手中令牌正对着供桌下的暗格。他撬开暗格，里头躺着七面铜镜，每面镜框都刻着生辰八字，中间那面正是棺材铺里的魙镜，镜面却完好无损，映出他身后站着个穿嫁衣的女子。
"你终于来了。"女子指尖点在镜面上，阿九感觉腕间守宫砂发烫，镜中映出他真正的模样——眉心点着朵血梅花，怀中抱着面残镜，镜框缺了口，正是他劈棺材时崩落的碎片。
城隍庙的幡子突然无风自舞，七面铜镜腾空而起，在供桌上拼成个七星阵。阿九被吸到阵眼，看见自己七世轮回：第一世是铸镜匠，第二世是赶尸人，第三世是……每世眉心都点着血梅，怀中都抱着面残镜。
"七世了，你还不肯认命么？"女子声音带着哭腔，镜中突然浮现老掌柜的脸，他脖颈上缠着红绸带，正是镜中伸出的那截。绸带突然收紧，老掌柜的脑袋"砰"地炸开，蛆虫混着糯米溅了阿九满脸。
阿九在剧痛中明白过来——他才是魙镜的最后一魂。七世前他铸成此镜时，镜灵吞噬了七七西十九个童男女魂魄，天道降下雷劫，他将自己的三魂七魄打散，封入七面铜镜，誓要洗净镜中孽障。
"可你每世都忍不住修补铜镜。"女子流下血泪，泪珠落地成珠，每颗都映着段记忆：第三世他是个跛脚道士，用舌尖血在镜面画符；第五世是个瞎眼琴师，抱着断弦琵琶与镜灵同归于尽……
供桌上的七星阵开始旋转，阿九感觉魂魄被撕成七片。最后一眼，他看见女子化作镜灵，饕餮纹镜框吞下他的血梅花，镜面映出座新坟，墓碑上刻着"魙镜台"，碑脚压着七颗桂圆，每颗都浮着张人脸。
七日后，保定的雪化了。城隍庙后山多了七座新坟，每座坟前都摆着面铜镜，镜框上的饕餮纹少了只眼睛。有樵夫看见个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姑娘，在坟堆间跳格子玩，每跳一步，地下就钻出条蛆虫，蛆虫头顶着糯米粒，排成行往保定城方向爬去。
而棺材铺的旧址上，新开了家胭脂铺。掌柜的是个戴瓜皮帽的客商，他调胭脂时总爱哼曲儿，调子像哭丧又像催命。有买主见过他对着铜镜梳头，镜中映出的却是张没脸皮的人脸，眉心点着朵血梅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