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岭山下,云开雾散。
善女堂开工之日,庙门外香客如云,京中世家名门的女眷们络绎不绝,或祈福,或送香,或亲自题匾。
一时之间,沈归檀的名声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沈家嫡女,孝心至诚,操行端方,不惧艰险,不避清苦。
她为亡母修堂,为沈家正名,扶危助孤,清贵非常。
风头一时无两。
而沈府,气氛却像压着一锅将沸未沸的水,几欲溢出。
正厅中,王氏面色铁青,手中茶盏碎了一地。
“孝女?”她咬牙切齿,“她要孝,就让她一辈子在庙里孝去!竟敢在外头邀名声,拉贺许礼下场!”
沈宴之面色阴沉,指节敲着案几,目光如刃。
“消息传得太快,太顺。怕是有人早就安排好了。”
他目光缓缓扫过厅中众人,落在沈执言身上。
沈执言拢着袖,神情平静,只轻声道:“女眷之间的事情,父亲要插手,恐惹人笑话。”
王氏急道:“若不快些压下,等她风头坐稳,咱们沈家这牌坊,可就真立歪了!”
沈宴之眯起眼,声线微凉:
“先从庙里下手。”
夜里,北岭山。
一队黑衣人自山后小道悄然潜入,首奔尚在修建的善女堂。
他们奉了命令——烧了堂,毁了香,断了沈归檀的脸面。
可他们没想到,未及近前,就被一队守在暗处的衙役伏兵围了个正着。
为首的捕头亮出腰牌,冷声喝道:“擅闯庙地,毁坏香火,意图谋害朝廷恩赐香堂,拿下!”
黑衣人愣住。
为首那人咬牙:“我们是沈……”
话未出口,一道冷淡嗓音从林间传来。
“大胆。”
贺许礼立于林间月色下,一身玄袍,手中折扇轻敲掌心,神情淡漠。
他轻飘飘扫过那些黑衣人,目光如刀:
“胆敢毁朝廷恩赐庙产,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还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黑衣人彻底慌了。
而藏在暗处的沈家管事,面色大变,仓皇退去。
善女堂保住了。
且因贺许礼出面相助,一夜之间,“沈家孝女感动天心,贺家公子亲护香堂”的消息传得沸反盈天。
沈归檀这一局,借贺许礼之手,反手捏住了沈家试图暗害她的证据,又顺势将名声推到了最高潮。
庙中,沈归檀焚香抄经,面前摆着厚厚一叠新送来的贺帖。
有王府女眷邀她春宴,有尚书府夫人请她登门论香,有世家公子托人求一面之缘。
绿杏高兴得不行:“小姐,您如今可了不得啦,连皇城司的人都打听咱们庙里香火清不清净!”
沈归檀却只是淡淡一笑,指尖轻敲着经卷:
“不过是第一步。”
她眸中藏着无尽波澜。
“沈家……才刚开始疼。”
沈府中,沈宴之怒极攻心,沈执言也第一次在他父亲面前沉声开口:
“此局非除沈归檀不可。”
沈宴之目光阴沉,语气压低:
“你去。”
“无论用什么手段,她,不能回府。”
“她母亲的事一旦被发现,我们整个沈府都要陪葬。”
沈执言微垂眼帘,长身而立,一字未回。
那夜,他独自立在沈府后园。
月色冷清,枝头积雪未化。
他抬头望着天,手中握着一枚漆黑的玉佩,指腹缓缓。
玉佩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字。
【檀】
远在北岭山,沈归檀忽然在月下抬头,似有所感。
风吹过香炉,烟火乱舞,她目光深处闪过一抹冷意。
“沈执言。”
她轻轻呢喃。
“来吧。”
“下一场局,我等你。”
北岭山夜雨初歇,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庵中便有人来传话。
“沈执言公子送来一份香契,欲捐香三百盏,以祭沈夫人之灵。请三娘子过目。”
绿杏大喜:“小姐,看来大公子终于低头啦!”
沈归檀却低头拈香,未动半分神色。
她指尖碾着香末,慢慢捻细,如同在碾碎一条早己死去的蛇。
“沈执言低头?”她轻轻一笑,声音温柔得像夜雨打荷叶。
“不,他是在下套。”
绿杏怔住:“下套?”
“嗯。”沈归檀慢条斯理地说,“三百盏香,分布在庙中各殿,一盏一签,写的是沈家孝德。”
“可若有一盏香出错,断了,倒了,污了,便是我庙中失德。到时候,他们只需一句话,
沈三娘手中供香污秽,德行有亏,不堪为沈家之女。”
绿杏倒抽一口冷气,脸色惨白。
沈归檀放下手中香料,抬眸望向殿外苍翠山林,眼底泛起一丝冷意。
“沈执言这局,棋子太密,太急,急到破绽处处。”
午后,庵门大开,沈执言亲至。
他着一身青衫,腰束银带,温文尔雅,气质清冷,立在庙前,一如世人眼中完美无瑕的世家公子。
一众香客见状,无不称赞。
沈归檀身着月白素衣,缓步出迎,行礼如仪,目光温柔。
两人西目相对时,沈归檀眉眼间只有纯然孝顺,一丝敌意也无。
沈执言目光微眯,心中却涌起隐隐不安。
她笑得太乖,太顺。
太不像她了。
“听闻三妹妹孝行动京,执言心中感佩,略备香火,愿为沈夫人添灯一盏。”他温声开口。
沈归檀盈盈福身,笑靥如花:“多谢哥哥。”
香契交接,礼数周全,宾主尽欢。
外人只道沈府嫡支兄妹情深,沈家门风端庄,皆是一派和乐景象。
只有沈执言自己知道,今日香火若出一点岔子,沈归檀便万劫不复。
夜深。
庙中香案前,绿杏急得团团转。
“小姐,这么多香盏,咱们怎么守得住啊?”
沈归檀披着斗篷,指尖轻轻着佛珠,一颗一颗,缓慢而沉静。
“急什么?”她声音软绵绵的,“他们想污了我,凭什么要我守?”
绿杏呆住。
只听她继续柔声道:“该守的人,是他们。”
子时,细雨霏霏。
庙外香案前,一众香客点灯祈福,人声鼎沸。
忽有贼影趁乱潜入,一手提着污水瓶,一手举着藏有墨汁的香签,欲泼向最中心的佛灯台。
可就在那一瞬,埋伏在暗处的官差猛然现身,齐齐上前,将贼人团团围住。
“拿下!”
油灯火光下,只见那人挣扎中掉落了一块玉佩,赫然刻着沈府二房家纹。
人群一阵哗然。
沈家的人,竟暗中派人污蔑自家孝女?!
事后。
衙门备案,香客作证,庙中善女堂香火未曾有污,反而因沈归檀清白无辜,声誉更胜往日。
而沈府二房,则因“嫡支之女设局害己族”的恶名,颜面尽失。
庙中,沈归檀焚香礼佛,灯火映着她静坐的身影,柔和又孤傲。
贺许礼立在门外,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她。
月色如水,映着她素白衣袂,仿佛轻轻一吹便会散去。
良久,贺许礼淡淡开口,嗓音低哑。
“沈三娘。”
沈归檀转头,眉眼含笑:“贺公子,有何贵干?”
贺许礼盯着她,半晌,低声道:“你疯得真好看。”
沈归檀歪头,似笑非笑。
“那贺公子呢?”她声音温柔,“怕了吗?”
贺许礼眯起眼,慢慢走近一步,低低笑出声。
“怕?怕你,还不如怕自己心软。”
沈归檀心头一动,眼底光影微微晃动。
可很快,她又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波澜。
“贺公子既怕心软,”她轻轻道,“那便早些收起你的刀。”
“否则……哪天被我拿去杀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贺许礼负手而立,眸光沉沉,半晌,笑意更深了几分。
“好啊。”他说。
“那我便等着,看你什么时候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