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鸢坐在偏厅主位,纤细的手指托着茶杯,眼神却盯着正厅中那个跪着的西北副将。
他衣衫沾血,显然经历了一路急行与冲突,呼吸急促,却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乔墨守在她身后,低声禀道:“己查清,是西北驻军密令让他带话,目标明确——要查‘阎老板’。”
“查不到他们想要的,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白栖鸢垂眸,语气淡淡,“而且这次,他们并非是冲我一个人来的。”
她看向陆翊川。
男人靠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军章,眼眸半垂,神情看似懒散,实则寒意藏锋。
“西北动静太大,肯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说。
“他们为何认定我与‘阎老板’有牵连?”白栖鸢话语轻柔,却隐隐带着危险的边锋。
陆翊川嘴角勾出一抹浅笑:“你说呢?”
空气突然静了一瞬。
白栖鸢嗓音低下去几分,仿佛只说给他听:“陆督军既然怀疑我,不如再亲自来审我?”
“若我要审人,”男人抬眸,眸色深沉,“不会在偏厅喝茶,而是在军司牢。”
她轻咳两声,拿帕子掩唇咳了几下,脸色确实有些发白。
“你这话,吓到我了……”她笑,眼尾轻轻一勾,像只病猫装无辜,“陆督军可别忘了,我是你娶进门的妻子。”
“我爱你还来不及。”陆翊川盯着她,声音低沉,“但你若比我想的身份还要多上几分呢?”
这句,像是试探,也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两人之间尚未明说的悬疑之上。
偏厅一时寂静。
乔墨默默地垂下眼,不看也不听。他很清楚,自家督军这副模样,只会在面对一个人时出现。
白栖鸢却只是轻笑一声,将茶盏放回桌上,声音依旧软:“那陆督军还不如审一审蒋辰,他的‘来客’,不止带了军令。”
陆翊川微顿:“你知道了?”
“我是个病秧子,但不傻。”她靠在椅背上,嘴角含着冷意,“蒋家近来动作频频,盯着你的位子,也盯着……我的命。”
她语气平缓,仿佛谈的是旁人的生死,却让陆翊川的手指微微一紧。
“那你可曾想过,”他慢条斯理地说,“你这副模样,更容易叫人低估。”
白栖鸢偏头望他,眼中带笑:“那你是高估我,还是……怕了?”
两人对视,空气中几乎能嗅出火药味,又像是一场唇枪舌剑的调情。
“我只怕你——不肯老实待着。”陆翊川低声开口,眼神沉了几分,“哪天真闹出命来,我不好交代。”
白栖鸢轻咳几声,虚弱地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道:“督军大人不是还说要护我,护得死死的?”
陆翊川目光灼灼。
两人话锋交错,意有所指,但皆未明说。
白栖鸢知道,再说下去,她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暴露身份的边角。
她收敛眸光,轻声道:“既然局己开,今晚这盘,得落子了。”
“怎么落?”陆翊川问。
“我留人设局,你出兵封厅。”她将手中茶盏转了转,似笑非笑,“一场假宴,再多一些真实的血与骨,才足够收敛那帮人的爪牙。”
陆翊川眯了眯眼,兴趣更浓,忽然道:“你不是说自己是病秧子,不懂这些?”
白栖鸢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我说过……我只是不爱出门,不代表没见过血。”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有些局,不该我下,但若非下不可……我也不会留手。”
这一刻,陆翊川忽而觉得——
这个女人,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千金,也不单单是墨鲛。
她身上的每一分娇软,都像是为那层森冷骨子精心裁缝的披衣。
只是她披着这层皮,靠近他,戏着他,笑着他。
而他,也甘之如饴。
“阎老板”三个字,像是无声的引线,正在各地悄然燃起火星。
可在这间偏厅里,火光未燃,情局先起。
次日傍晚,陆府花厅灯火辉煌,灯影层叠,宾客盈门。
这是一场临时加设的家宴,表面上仍是为新夫人接风洗尘,实则却是钓鱼设局,宴请的全是些近来在军政两界风头紧的权贵旁支,尤其那位蒋三少——蒋辰。
白栖鸢坐在宴席主位之侧,依旧是一袭淡雅素衣,面容温婉,声音细细弱弱,哪怕说话都带着点气音,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小女眷。
但她的眼睛,是静的。
像一潭死水,掩着不知深浅的暗流。
蒋辰被安排坐在陆翊川下首,脸上挂着笑:“督军好福气,新夫人真是温柔得很。”
“蒋少爷若是羡慕,”陆翊川举杯,淡笑不语,“也可早些成亲。”
蒋辰轻笑,却故作不经意地道:“不过是婚姻,若得了权势,旁人家的夫人,未尝不能借来一用。”
此话一出,满座一静。
众人面色微变,谁都听得出这句看似轻浮调笑,暗藏试探锋芒——他是冲着少夫人来的。
而白栖鸢却只是微怔一瞬,继而轻咳,掩唇低头笑了笑,宛若没听出弦外之音。
“蒋少爷若真有意,不如问问太夫人或是我爹。”她语气柔柔,眼神却飘向太夫人那边,“我爹向来喜欢蒋府家的甜口话,若是能听个高兴,说不得真给你赐个远房表妹也未可知。”
她这话一出,不轻不重,偏偏将蒋辰讽得一句都接不下去。
太夫人眯着眼,嗑着瓜子,像是笑着没说话。
蒋辰脸色僵了几分,却还是强撑着喝了一口酒。
陆翊川只是垂眼笑笑,像在看一场戏。
可在他眼中,这女人看似病弱,实则每句话都藏刀,专挑人心最软处下手。
可她说完那话后,却又虚虚扶着桌角,手指颤了颤,像是酒席灯火都烤得她喘不过气。
“鸢鸢。”陆翊川忽地起身走过去,低头替她披上外衣,嗓音低低的,“不是说了别喝太多。”
众人见他态度,心中各自掂量。
“是……”白栖鸢软声答应,依在他手中,像只受惊的猫。
蒋辰盯着那双交握的手,眼底浮上一抹阴色。
不多时,乔墨低声在陆翊川耳边说了句。
陆翊川起身,拍了拍白栖鸢的手背:“我出去一下。”
她轻轻点头,眼神却悄悄落在宴厅角落——
那里,一名身着下人服色的男人正在悄悄后退,步伐极轻。
她轻眨眼,低头将筷子倒拿在手中,食指微动。
那下人忽然一个踉跄,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怀中掉出一张折好的纸条,落入白栖鸢视线中。
她看了一眼,眸光骤然微闪。
——纸上写的,是“今晚子时,暗井开,南门迎货”。
货?
她指尖轻颤,却仍不动声色,将纸折起藏入袖中,抬头柔声道:“乔副官,帮我添点姜汤。”
乔墨顿了下,看懂了她眼神。
半炷香后,陆翊川归来,步伐稳重,神色未变。
白栖鸢迎上去,眼神缠绵:“督军,我头晕得厉害,想提前退席……”
陆翊川一把扶住她,冷声向蒋辰道:“夫人身体不适,宴先停。”
蒋辰想再说什么,却被乔墨一个眼神逼得噤了声。
众人退席。
夜渐深。
白栖鸢坐在房内,手中那张纸己摊开无数遍。
她轻声道:“南门的暗井,从来只通往一处。”
玉竹低声:“西南地下货仓……那里,是‘阎老板’曾经的旧据点。”
她抬眸,眼中一闪而过的是冷光:“他们在用我的旧身份设套。”
“是钓你,还是想逼你回来?”玉竹压低声音。
“都不是。”白栖鸢站起身,目光落出窗外,“是……想想让‘阎老板’和’魔鲛’,一起死掉。”
她语音未落,窗外骤然一响。
陆翊川的身影己现,低头望她:“什么‘阎老板’?”
白栖鸢回头,眸色微动,下一瞬,软声道:“一出老戏,督军不感兴趣,我就不说了。”
陆翊川不说话,只定定看着她。
白栖鸢一笑,眼尾微弯。
她知道,从这一夜起,真正的风暴,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