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暴雨冲刷着法院台阶上的青铜獬豸，我攥着湿透的旁听证蹲在屋檐底下。李春桃的剁骨刀被法警扣在了安检处，刀刃上残留的鸡饲料味混着庄严肃穆的檀香，在立案大厅里发酵成某种荒诞的隐喻。
当周振海戴着手铐走进法庭时，鳄鱼皮鞋踩出了黏腻的水声。他腕上的金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编号"2002刑字048"的塑料腕带。他小舅子缩在被告席的角落，脖颈后的棉纺厂logo纹身被衣领遮住了半边，像一条断了尾巴的壁虎。
"传证人王雪。"审判长敲响法槌，回声惊飞了檐下的雨燕。王雪裹着洗褪色的工装出庭，尘肺病的呼吸声通过麦克风放大成风箱的嘶鸣："九八年清花间爆炸前，周振海让我爹换掉温度传感器......"她举起CT片，肺部阴影里嵌着化纤丝，在投影仪下宛如未燃尽的罪证。
检察官点开录音设备时，七号机齿轮的摩擦声突然响彻法庭。周振海在1998年的声音混着织机轰鸣："这批配件省下的钱，打到我澳门葡京酒店的账户。"旁听席上的郑小军此时突然抽搐，断指处的神经痛让他撞翻了座椅——当年他父亲正是被劣质的断裂机架砸中。
"抗议！"周振海的辩护律师扶了扶金丝眼镜，"录音证据来源非法！"李春桃这时突然从旁听席站起，掏出饲料袋里的公证文书："这盘磁带是从压锭纪念碑基座挖出来的，公证处全程录像！"她工装上的鸡粪味让法警皱了皱眉。
法槌第三次落下时，老厂长被法警搀进了法庭。癌变的肺叶让他的喘息像台漏气的鼓风机，中山装口袋却整齐地别着五枚劳模奖章。赵美玲推着证物车进来，车轮碾过的大理石地面映出480克金条的光泽。
"这是从3号楼地基起获的。"检察官掀开红布，"经鉴定，金条熔铸日期与九十年代黄金提成的账目完全吻合。"老厂长这时突然剧烈咳嗽，1993年的分房名单从袖口滑落，上面36个红手印中有17人死于工伤事故。
周振海的小舅子这时突然跳起来指向了旁听席："拆迁队长收过我的钱！他腕上的金表......"法警按住他时，我瞥见审判长翻阅的案卷里，夹着棚户区火灾现场的电路图——地线确实接在拆迁队变压器上。
庭审持续到第九天时，台风带来的咸腥空气渗入了法庭的每个角落。当法警抬出七号机齿轮箱时，金属锈味突然唤醒了周振海的肌肉记忆——他下意识做了个调节经纱张力的手势，这个动作曾让他获得"技术能手"的称号。
"被告人周振海，在1998年4月15日指使他人更换劣质传感器，导致清花间爆炸致16人死亡；2000年至2002年通过澳门赌场洗钱480万元；指使亲属强占国有土地......"审判长的声音与暴雨共振。
这时李春桃突然掏出个搪瓷缸，98年的冷却油在缸底泛着荧光："这油里检出超量苯并芘，就是它让王雪她们得的癌！"缸身"安全生产标兵"的红字正在剥落，像块溃烂的皮肤。
宣判那天，压锭纪念碑废墟上聚集了三百名工人。台风卷着判决书的碎片在空中飞舞，我抓住其中一页："周振海犯贪污罪、重大责任事故罪、洗钱罪，决定执行死刑......"
他小舅子被判无期的消息传来时，郑小军正用雷管炸开养鸡场的水泥地。铁锹挖到三米深，1998年的温度传感器残件裹在劳保布里，螺纹口还粘着遇难者的皮屑。
老厂长临终前捐出五枚劳模奖章，熔成的金丝正在职业病医院制成气管支架。王雪成为第一个植入者，她CT片上的阴影区嵌着金丝网格，在X光下像张未织完的经纱。
我蹲在七号机最后遗留的基座上，摸着混凝土里渗出的机油。李春桃的新鸡场建在法院拍卖的地块上，三百只鸡啄食着混有黑灰的饲料——那是棚户区火灾的余烬。
台风过境的夜晚，我梦见周振海在死刑室调试根本不存在的织机。他手腕的048号塑料带与金表重叠，秒针跳动声渐渐化为监舍铁窗外的雨滴。压锭纪念碑的残骸在海边重新竖立，浪花拍打的凹痕恰似16个工亡编号。
晨光中我翻开了私账副本，澳门赌场的流水数字正在发霉。赵美玲的胰岛素针管插在了账页边缘，她说这叫"给资本打胰岛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