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更夫走远,她们继续在黑暗中前行。
高云舒的心跳得厉害,不知是因为方才的攀爬,还是即将见到那人的紧张。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萧府的门匾终于在月光下显现。
翠缕正要上前叩门,高云舒却突然拉住她:"等等!"
她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又慌忙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汗水和尘土,却越擦越花。
"我...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她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忐忑。
翠缕看着自家小姐沾着泥点的裙角、散乱的发髻和通红的脸颊,突然红了眼眶:"小姐何必为了他..."
高云舒摇摇头,从怀中取出那方绣着墨竹的帕子,轻轻按在胸口。
月光下,她的眼神坚定得令人心疼。
"去叫门吧。"
夜己深沉,萧砚舟正在书房看书静心品茶。
青瓷茶盏中的君山银针舒展着嫩芽,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俊的轮廓。
行装早己收拾妥当,整齐地码放在角落。
"少爷!"小桃突然慌慌张张闯进来,连门都忘了敲。
萧砚舟眉头微蹙,茶盏停在唇边:"何事如此慌张?"
"高、高小姐来了!"小桃喘着气,眼睛瞪得圆圆的,"就在花厅候着呢!"
"什么?"茶盏"叮"地一声落在案几上,溅出几滴茶汤。
萧砚舟霍然起身,"这么晚了,她怎么..."
小桃压低声音:"看样子是偷偷过来的,就带着翠缕,衣裙都沾了泥点子..."
萧砚舟快步走向花厅,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高云舒正局促地坐在圈椅上,往日一丝不苟的发髻松散了几缕,垂在耳畔。月白色的裙摆上沾着草屑和泥渍,袖口还被勾破了一道口子。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头,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不安。
"萧、萧兄..."她慌忙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萧砚舟站在门口,喉结滚动了一下。
月光从窗棂间洒落,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高云舒——那个永远端庄优雅的相府千金,此刻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
"云舒妹妹..."他声音有些发紧,"你这是..."
高云舒的脸"腾"地红了,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绣鞋:"我听说明天你就要离京,我...我就想着一定要见你一面,所以我翻墙出来的..."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萧砚舟心头一颤,快步上前却又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注意到她发间别着的白玉簪歪了,一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裙角甚至还挂着片树叶。
"先坐下吧。"他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小桃,去取套干净的衣裳来。"
高云舒闻言更加窘迫,手指紧紧攥着帕子:"不、不必了...我就是..."
萧砚舟轻轻挥手,示意小桃和翠缕退下。
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交叠又分开。
高云舒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哭得无声无息,只有晶莹的泪珠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月白色的裙摆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我...我求了父亲好多次..."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漏出,"跪在书房外...一整天...他还是..."
萧砚舟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最终轻轻落在她颤抖的肩头。
他感受到掌下单薄的身躯正在剧烈起伏,像只受伤的小兽。
"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若不是我的原因,你也不必那么辛苦。"
高云舒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首首望进他眼底:"不是你的错!
她声音突然拔高,又慌忙压低,"是柳姨娘...是那些见不得你好的人..."
萧砚舟苦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我本打算离京前去见你一面...可想了想没去,相府...想必不会欢迎我。"
"所以你就打算一走了之?"高云舒突然抓住他的袖角,又像被烫到似的松开,"连句道别都没有?"
窗外一阵风吹过,烛火剧烈摇晃。
萧砚舟看着她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的脸庞,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
"我怕影响你的名声。"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一个被全城唾骂的人...不该再连累你。"
高云舒突然站起身,踉跄了一下。
萧砚舟下意识去扶,却被她躲开。
"那我们...就这么完了?"她的声音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萧砚舟沉默良久,才艰难开口:"此去泉州,短则两三年..."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多则...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我可以等!"高云舒几乎是喊出来的,又慌忙捂住嘴。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了下来:"我会抗争...会拒绝所有提亲...父亲总不能绑着我上花轿..."
萧砚舟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他比谁都清楚,在这个世道,女子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云舒..."他第一次唤她的闺名,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你不必..."
"你不信我能坚持?"高云舒突然打断他,眼中燃起两簇小火苗。
她一把扯下腰间的荷包,倒出几颗红豆:"知道这是什么吗?"
萧砚舟怔住了。
红豆殷红如血,在她掌心滚动。
"及笄那日,我在佛前供了长明灯。"她的声音轻而坚定,"每日诵经时...都会放一颗红豆在香炉里。"
萧砚舟突然背过身去,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
等他再转回来时,眼中己是一片清明。
"三年。"他忽然说道,声音低沉有力,"若三年内我能回京..."
高云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星光:"我等你。"
"若你..."萧砚舟艰难地继续,"若你坚持不住..."
"不会有那一天。"高云舒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着袖口的缠枝纹,"除非..."
"除非我变心?"萧砚舟突然笑了,从怀中取出一枚鱼形玉佩,"家母遗物。今日交给你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