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荒凉的海滩,只有几堆燃烧殆尽的黑色火焰还在散发着余温和刺鼻的焦糊味。海风呜咽着,卷起沙粒,拍打着临时搭建的简陋避风棚——那是裴七用破损的船板和几块捡来的油布勉强搭建起来的。
棚内,一小堆篝火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夜晚的寒意,也映照着两张同样疲惫苍白的脸。
裴七将最后一点淡水分给李长歌,又小心翼翼地为她更换了伤口上的草药敷料。她的高烧还没有完全退去,依旧处于昏迷与清醒交替的状态。
他自己也累得快要散架,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看着身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子,他心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水……”李长歌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裴七连忙将水囊凑到她嘴边,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
或许是水的滋润,或许是篝火的暖意,李长歌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她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跳动的火焰,眼神空洞,似乎还没有完全聚焦。
忽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些破碎的、混乱的画面,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空白的大脑!
是梦境?还是……记忆的碎片?
她看到一个高大威严的背影,穿着厚重的铠甲,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远方的风雪……那是……阿爹?
画面一转,是烟熏火燎的军器工坊,阿爹正对着一张图纸皱眉沉思,旁边摆放着一排新造的弩机……那弩机的样式……似乎有些眼熟?
紧接着,是混乱的厮杀!火光冲天!箭矢破空!阿爹将她推入一口枯井,嘶吼着让她活下去……然后,她看到阿爹转身迎向敌人,最终……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一支弩箭,深深地插在他的胸口!那箭矢的尾羽……那弩机的形状……
为什么……为什么和身边这个男人……他之前在军器监测试的那把连弩……如此相似?!
不!不对!阿爹是被安禄山害死的!是被那些叛徒害死的!
可是……那弩……那箭……
混乱的记忆碎片,与眼前这个擅长制造各种“奇技淫巧”、特别是弩箭武器的男人身影,在她因高烧和重创而变得脆弱不堪的脑海中,诡异地重叠、扭曲、发酵……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了出来!
是他?!
是他造的弩?!
是他……杀了我阿爹?!
“呃啊——!”
李长歌猛地坐起身来!这个动作牵动了她全身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双原本茫然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两团疯狂的、混杂着仇恨与痛苦的火焰!
她死死地盯着篝火旁因为她的突然动作而愣住的裴七!眼神锐利得如同要将他凌迟处死!
“你……”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到底是谁?!”
她的目光,落在了裴七放在身边、用来防身的匕首和……那张他绘制过连弩草图的、残破的羊皮纸上!
“我阿爹……我阿爹的死……是不是……是不是和你有关?!”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说啊!”她猛地扑向裴七,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衣领,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了进去!“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造的弩……杀了我的阿爹?!回答我!!”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眼中那疯狂而绝望的光芒,让裴七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窖!
她……她因为记忆混乱,竟然……把自己当成了杀父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