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六月初二,端午后七日。
岭南市舶司的码头飘着咸湿的海风,李焕的三獬豸玉符在波斯商船的雕花舷梯上投下影子。距长安织坊清查己过十二日,春杏的匠人平反榜己传至五岭,却在市舶司遭遇了最坚硬的冰层 —— 当地方官递上《番商货物账》时,靛青染料的条目下,赫然写着 "供范阳甲胄补色专用"。
"监丞大人远来辛苦," 市舶使赵大人的官服绣着夸张的海马纹,袖口却露出半截北斗暗纹,"岭南的波斯商船,可都交着双倍市税呢。" 他指向舱内的琉璃瓶,瓶底的星象与李焕在长安染坊发现的如出一辙,"这些香料,可是给大明宫的端午贡品。"
春杏的放大镜扫过船货清单,突然在 "织金锦" 条目下停住:"这个 ' 南斗第七星 ' 的织法," 她的指尖沾着波斯金粉,"和市署织坊给边将的官服暗纹相同,每道金线对应十贯分银。" 清单背面的粟特文,正是易卜拉欣译出的 "星槎商团劫银密语"。
更震撼的发现来自底舱,十二具缺角银铤码放在香料堆里,底面刻着 "岭南道赵" 的字样。李焕的验毒针刚触到铤身,陪同的波斯商人忽然跪下,露出胸口的獬豸刺青 —— 那是易卜拉欣商团的暗记:"大人,这些银铤是用匠人骨头做模子," 他的汉语带着哭腔,"我们的驼队,在安南驿被抢了三次..."
市舶司的账房里,易卜拉欣正在破译波斯文的船契,忽然指着某处惊呼:"这里记着,船主每月向市舶司交 ' 星槎保护费 '," 他的手指划过一串银铤数目,"刚好是长安分银案中岭南道的缺额。" 船契边缘的火漆印,竟是市署刘市令的旧章。
"赵大人可知," 李焕展开《关市令》,"私扣番商货物、伪造市税账册,当处绞刑," 他指向银铤上的匠人断指血印,"何况这些银铤,每具都沾着陇右军的甲胄残片?" 话音未落,舱外传来喧哗,十余名断指匠人被拖上船,颈间挂着与长安织坊相同的铁枷。
未时三刻,李之涣的快马急报送达,举子们在江淮发现的《漕运黄册》显示,岭南的香料船每到扬州,必卸下三成货物 —— 正是分银图上 "江淮转运使" 的标记。"他们用漕运做掩护," 李之涣的信末画着苜蓿被海水浸泡的图案,"边镇的甲胄毒,是从扬州的染坊流出去的。"
最让李焕心惊的是匠人户籍牒的附页,市舶司竟将波斯商团的驼夫注为 "官户贱民",与长安织坊的断指匠人同籍。"他们要的不是税银," 春杏忽然指着匠人腕间的经纬绳,"是把整个海上商路,都织成分银图的暗纹。"
申时归署,老宦官王承恩的密信证实了最坏的猜想:"岭南市舶司的赵大人," 锦盒里的南海砗磲映着血光,"是崔主事的妻弟,分银案的岭南线,连着安南都护府的军饷。" 砗磲内侧刻着极小的 "丙三" 暗记,与十年前分银图的起点遥相呼应。
更鼓初响时,李焕独自登上商船甲板,春杏正在修补波斯商人的船旗,破损处绣上了长安匠人平反榜的獬豸纹。易卜拉欣的商团在桅杆刻下粟特文的 "星槎无惧",与船身的汉文 "海不扬波" 相得益彰。他忽然想起妹妹小满的信,桑田的苜蓿己结籽,小满说要寄给岭南的匠人,让他们种在码头边。
"李监丞," 波斯商人递来片晒干的苜蓿叶,"我们的驼队,以后会在每个港口种上这种草," 叶面上用金粉画着獬豸,"这样,星槎的驼铃响起来时,匠人就能顺着苜蓿的香气回家。"
五更天,市舶司的地牢里,李焕借着荧光粉查看匠人伤口,发现他们的断指处都涂着星尘毒 —— 与范阳甲胄的毒剂相同。"他们想让匠人变成会走路的分银标记," 他忽然握紧春杏的手,"就像当年在长安织坊做的那样。"
长安城的晨钟响起时,李焕望着市舶司门前新贴的《匠籍平反榜》,岭南匠人的名字旁,第一次画上了代表自由的红圈。易卜拉欣的商团开始教当地织工辨识分银暗纹,春杏则用波斯琉璃碎片,在码头的灯塔上拼出獬豸的轮廓。
这一日的岭南码头,波斯商船的帆影映着朝霞,船首的星槎木雕旁,新添了春杏绣的素衫旗帜。李焕摸着三獬豸玉符,忽然听见波斯商人用汉语唱起改编的驼铃曲:"星槎过千帆,獬豸守千关,断指成星斗,织就太平衫。"
当夕阳染红海面,李焕的笔尖落在《岭南市舶司弹劾状》上,末页附上的,是波斯商人的血手印、匠人断指的拓片,还有春杏用金粉绣的 "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