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五月初西,未时初刻。
尚食局的银器库飘着淡淡的椒墙味,李焕的獬豸玉符在鎏金柜门上投出清瘦的影子。掌库宦官刘公公斜睨着他手中的《尚食局勘查牒》,袖口绣着的双鹤纹与王承恩的锦囊相同:"司户佐要看开元二十六年的冬至银铤?那可是太上皇在位时的旧物。"
库内烛台用獬豸纹底座,与御史台的如出一辙,却比外朝的多了三分精致。李焕翻开《供奉账》,在 "冬至银铤十二具" 条目下,发现进贡人写着 "市署刘市令",却盖着 "中书省勾检司" 的紫泥印 —— 这是典型的越权行文。
"刘公公可知道," 他指着账册上的墨团,"市署进献银器,按《尚食令》需经太府寺核重,此处却用勾检司印顶替。" 话音未落,春杏突然指着某具银壶的流口:"这个獬豸角缺了尖,和崔勾检供词里的 ' 范阳柜 ' 暗记一样。"
掌库宦官的手抖了抖,烛火在银器上投出晃动的影。李焕取出验毒针轻触壶底,针尖竟泛出与曲江宴银器相同的青黑色 —— 这不是普通毒,而是波斯传来的 "星尘毒",易卜拉欣曾说过,商团用这种毒标记被劫货物。
"司户大人好本事," 刘公公忽然换上笑脸,从袖中掏出片银杏叶,"昨夜王公公来过,说若见着苜蓿纹,便开第三号柜。" 柜门打开时,十二具银铤整齐码放,每具底面都刻着极小的星象,尾端指向不同的宫殿门阙。
春杏凑上前,用织工的放大镜观察:"北斗尾端指向玄武门的,刻着 ' 陇右道李校尉 ';指向丹凤门的,刻着 ' 中书令裴 '..." 她忽然哽咽,"这个指向右银台门的,刻着我爹的名字 —— 市署织作副使陈忠。"
李焕的手指在 "陈忠" 二字上停顿,这是春杏父亲的名字,十年前宫火案后被列为失踪人口。银铤侧面的凹痕,与《府兵甲胄图》上的鳞甲纹路完全吻合,证明陇右军的冬衣银铤,确实经尚食局流入宫廷。
未时三刻,值房吏送来急件:范阳节度使府的驿使暴毙,怀中揣着的《军饷清单》被人用草酸改过,唯余 "陇右甲胄" 西字清晰。李焕忽然想起易卜拉欣的密信,范阳银铤模子正是用他父亲的甲胄熔铸,而此刻,那具甲胄的主人正躺在乱葬岗的无主尸堆里。
"司户大人," 春杏突然指着银铤暗纹,"这些星象连起来,是张长安城坊图 —— 玄武门对应陇右道驻京驿馆,丹凤门对应中书省..." 她的指尖停在大明宫深处,"而右银台门的银铤刻着我爹的名字,说明他当年是被灭口的。"
掌库宦官忽然跪下,从衣领内扯出个银质护身符:"小的本是星槎商团的驼夫," 护身符内侧刻着与易卜拉欣相同的商神之眼,"王公公说,该把这个交给陈忠的女儿。" 春杏接过时,发现里面藏着片残破的织机图纸 —— 正是开元二十五年的分银图初稿。
申时归署,李之涣早己等候在御史台值房,手中捧着新拓的雁塔题名碑:"昨夜有人在 ' 李之涣 ' 名下刻了獬豸角," 他指着碑上的新刻,"举子们说,这是长安城的百姓,在用刀笔给分银图补角。"
更鼓初响时,易卜拉欣带着波斯商团的最新情报闯入,眼中映着烛火的光:"我们在范阳节度使府的井里,发现了熔毁的甲胄残片," 他展示的残片上,隐约可见 "陇右道" 三个字,"模子内侧刻着的星象,和尚食局的银铤完全一致。"
子夜,李焕独自坐在吏舍,将尚食局的银铤暗纹、范阳的甲胄残片、春杏的织机图纸铺在《长安坊图》上。当十二具银铤的星象连线时,竟拼出完整的大明宫平面图,每道尾端指向的宫殿,正是分银图上的十二道标记。
他忽然想起王承恩的玉扳指,内侧的 "陇右道李校尉",此刻正与尚食局银铤上的刻字遥相呼应。父亲当年收到的靛青冬衣,原来不是军饷,而是分银图的活标记,那些藏在甲胄里的星象,最终成了儿子查案的钥匙。
长安城的晨钟响起时,李焕望着春杏新绣的素衫,上面用银线绣着尚食局的十二具银铤。她左眼尾的泪痣在晨光中闪着光,说这是用母亲的陪嫁丝线绣的,每针都穿过十年的晨霜。
这一日的尚食局,刘公公开始配合清查,将深藏的《星槎商团供奉录》交给李焕。册页间夹着的苜蓿叶,与小满信中的一模一样,仿佛在诉说,无论多么森严的宫禁,都挡不住真相像苜蓿芽般,从砖缝里倔强地生长。
当他带着银铤刻字和甲胄残片走向大明宫,獬豸玉符在宫门前的青铜獬豸像前闪过。李焕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比崔勾检更难触的角,但他胸前的獬豸,早己不是单枪匹马的独角,而是千万个像春杏、易卜拉欣、李之涣这样的人,用血泪和针线织就的,永不闭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