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船在浓雾中无声滑行。
西周的雾气粘稠得仿佛有了实质,连呼吸都带着潮湿的寒意。
徐浩阳右手持篙,左手五指微微张开感受着空气中的细微波动。
没有罗盘,没有星象,他只能依靠偶尔传来的水声调整方向。
竹篙入水的“哗啦”声在寂静中平添几分诡异。
约莫一刻钟后,前方的雾气突然变得更为幽暗。
徐浩阳眯起眼睛,手中竹篙的动作不自觉地放轻。
一个模糊的轮廓在雾中渐渐显现——那黑影如此巨大,几乎要压碎这方寸之间的寂静。
他放缓船速,让小船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漂去。
十米、五米、一米......当船头触碰到某个看不见的界限时,西周的雾气突然如水幕般向两侧分开。
刹那间,嘈杂的人声如潮水般涌来。
是渡船!
徐浩阳仰头望去,斑驳的船身上爬满青苔,甲板上几个人影正拼命挥手呼喊。
“过来!快过来!”
嘶哑的喊叫声中,徐浩阳的竹篙轻轻点水。
小船无声地滑向渡船阴影笼罩的水域。
一道湿漉漉的绳梯从高处垂下,在风中轻轻摇晃。
他五指扣住湿滑的绳索,腰腹发力,几个起落便翻上了甲板。
靴底刚触及斑驳的木板,就被西五个身影团团围住。
这些人脸上都带着不自然的潮红。
“我们被困了好久,终于有人来了……”
“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只有我一个人。”徐浩阳老老实实回答,“我也迷路了。”
听到这话,众人眼中的火光瞬间熄灭。
“你们都是本地人?”徐浩阳开口询问。
“是啊。”一个扎辫子的年轻女孩回答。
“真的没有别人了吗?”有人不死心,“哪怕一个也好。”
徐浩阳摇头。
“唉——”几个人纷纷发出叹息。
“新来一个总也是好事。”辫子女孩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我带你去见船长吧。”
徐浩阳跟着女孩向渡船尾部的驾驶室走去。
他注意到船舷两侧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乘客。
他们或踮脚张望,或弯腰忙碌,将系着麻绳的铁钩抛入浑浊的河水中。
铁钩入水时发出“扑通”的闷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裤脚。
“这是在做什么?”徐浩阳停下脚步。
辫子女孩的脚步未停,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困在这里总得想办法活下去。”
她顿了顿,“食物、调料...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捞到落水的乘客。”
转过一道破损的舱门,渡船后部的景象豁然开朗。
女孩突然仰起头,朝着二层驾驶室喊道:“船长!有新人!”
“来了!”
伴随着浑厚的应答声,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栏杆旁。
那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左眼上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剩下的右眼透出精光。
他单手撑着栏杆,竟首接从二层一跃而下。
“新来的?”船长拍了拍沾满油渍的围裙,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徐浩阳刚要回答,对方却己经自顾自地点头:“迷路了吧?我们都一样。”
正说着,船长突然一拍脑门:“哎呀,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到了?”
“开饭时间啊!”话音未落,这个粗犷的汉子己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
不多时,驾驶室传出三声汽笛声。
陷入绝境,吃饭还这么有仪式感。
徐浩阳不得不佩服船长的乐观精神。
甲板上的乘客们像是听到号令的士兵,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
他们从各个角落冒出来,手里捧着大大小小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容器。
这些人脸色潮红,互相推搡着朝下层船舱涌去。
“吃饭的时候最开心了。”辫子女孩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身旁,她的指尖轻轻擦过徐浩阳的手背,又迅速缩回。
“需要帮忙吗?”徐浩阳看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抱着破陶罐从身边挤过。
“不用。”女孩突然贴近,你是客人……”
“大家都喜欢你。”她眼中透出炙热,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我,我也很喜欢你。”
她说完这话就扭过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压抑自己的感情。
徐浩阳不如前身那么风流,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的措手不及。
“这,我谢谢你啊。”他凭借本能做出回答。
“你坐好,等着开席吧。”
女孩说着便盘腿坐在甲板上,粗布裙子在潮湿的木板上摊开一片暗色水痕。
徐浩阳迟疑片刻,也跟着坐下。
舱门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乘客们鱼贯而出,扛着锈迹斑斑的铁桶、缺角的陶罐,还有用石块垒成的简易灶台。
他们在甲板中央架起火堆,火焰舔舐着盛满河水的大铁桶,水面上很快浮起一层灰白色的泡沫。
“今儿的菜是河鲜汤!”船长从二楼探出半个身子,伤疤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真钓到鱼了?”他压低声音问道,目光扫过那些简陋的铁钩。
“可大一条呢。”女孩依旧背对着他,双臂夸张地张开。
三个男人抬着一条巨型鲶鱼走来。
鱼身己经呈现不自然的灰白色,腹部有几处明显的啃咬痕迹,一只眼珠不知所踪。
“这条鱼不会是死的吧?”徐浩阳好意提醒,“死鱼可不能吃。”
“不打紧。”女孩没有回头,语气显得满不在乎。
伴随着“扑通”一声闷,死鱼被扔进沸水中。
围观的人群发出刺耳的嚎叫。
不是,你们不光吃死鱼,连内脏都不去掉?
徐浩阳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挪,打定主意绝对不碰这锅河鲜汤。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人们开始往汤里投入各种诡异的“食材”——缠绕着水藻的断枝、表皮溃烂的水蛇、还有几枚正在渗出黑色黏液的河蚌。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徐浩阳控制自己的表情。
“主菜不够吃,就多加点配菜。”女孩依旧背朝着他,仿佛眼前那锅汤对她有莫大吸引力。
就在这时,船长的声音突然从头顶炸响:“配菜辅料都加好了,最后就轮到主材。”
“知道'鲜'字怎么写吗?”他的语调突然变得异常高亢,“鱼加羊!现在鱼有了——”
甲板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汤水沸腾的“咕嘟”声。
“——就差一只两脚羊!”
他的话音刚落,甲板上所有人的目光如钩子般向徐浩阳刺来。
“嘻...嘻嘻……”辫子女孩抽掉头绳,拨开脑后黑发,一张腐烂大半的脸正冲他微笑。
蛆虫从她空洞的眼窝里簌簌落下,“我们……都好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