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羽亚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个连买菜都要讨价还价半天的穷学生,有一天会经手这么贵重的商品。西周渐渐围拢过来的顾客让她既兴奋又害怕,那些烫着"菜花头"的年轻姑娘们眼中闪烁的渴望,让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
就在这时,一个严厉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让一让,让一让!"那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剪断了现场热闹的气氛。
人群像退潮的海水般向两侧分开,两个戴着红袖章的市场管理人员走了过来。傅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的"咚咚"声。这个年代,无证经营还是会被当作"投机倒把"处理的,去年隔壁学校就有学生因此被记过处分。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欧羽亚,发现好友的脸色己经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谁让你们在这里摆摊的?有营业执照吗?"高个子的管理员板着脸问,他身上的深蓝色制服洗得有些发白,但领口的红领章依然鲜亮得刺眼。他身边稍矮一些的同事己经掏出小本子准备记录,钢笔帽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
傅晚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同志,我们是医学院的学生,响应国家号召勤工俭学..."她的声音很稳。她从口袋里掏出学生证,又拿出几件衣服:"这些都是从香江正规厂家进的货,有合法手续。"她特意指了指衣服内衬上的商标,那里清晰地印着"Made in Hong Kong"的字样。
管理员接过学生证仔细翻看,粗糙的手指在照片和钢印处。傅晚晴注意到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蓝色的墨水痕迹,可能是刚填写完什么表格。周围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有个烫着卷发的大妈小声嘀咕:"学生娃也不容易..."这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学生也要遵守规定,不能随便占道经营。"管理员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他把学生证还给傅晚晴时,甚至微微点了点头。"现在政策是放开了,但该办的手续一样不能少。"
"我们知错了,"傅晚晴诚恳地说,她微微欠身,额前的刘海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今天就收摊,明天就去办手续。"她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还在发愣的欧羽亚,后者这才如梦初醒般连连点头。
或许是看在学生的份上,管理员只是警告了几句就离开了。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时,傅晚晴才真正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己经被汗水浸湿,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她转头对欧羽亚眨了眨眼:"看来我们得找个更稳妥的地方了。"阳光重新变得温暖起来,远处传来小贩"冰棍儿——"的吆喝声,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尽管提前收摊,第一天的销售成绩己经远超预期。晚上回到宿舍时,夕阳的余晖将走廊照得通红。她们轻手轻脚地溜进房间,生怕惊动了隔壁正在复习的室友。八人间的宿舍此刻安静得出奇,只有窗外知了的鸣叫和远处篮球场上传来的欢呼声。
两个女孩钻进傅晚晴的下铺,小心翼翼地拉上蚊帐。淡绿色的蚊帐像一个小小的帐篷,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傅晚晴从贴身的暗袋里掏出今天的收入,皱巴巴的纸币散发着汗水、香水和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欧羽亚则从裤兜里倒出一把硬币,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搪瓷缸里清脆地回荡。
"一五、一十、十五..."傅晚晴的手指在算盘上飞舞,檀木算珠发出细微的"嗒嗒"声。欧羽亚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宿舍昏黄的灯光透过蚊帐,在她们脸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除去成本..."傅晚晴突然停下动作,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净赚了二百八十七元!"欧羽亚倒吸一口冷气,这个数字相当于她父母半年的工资总和!两个女孩兴奋得差点叫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对方的嘴,傅晚晴的手心能清晰地感受到欧羽亚急促的呼吸。
傅晚晴把属于欧羽亚的那份推给她:"这一份是你的。"一叠钱在床单上排开,像一片小小的金色麦田。欧羽亚的手指颤抖着抚过这些纸币,突然红了眼眶。
窗外,暮色中的京市华灯初上。远处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那首《在希望的田野上》,悠扬的旋律穿过初夏温热的空气飘进宿舍。傅晚晴望向窗外,高楼间的天空呈现出深邃的蓝紫色,几颗早出的星星己经隐约可见。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这只是一个开始,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还有无数机会等待着她去发现。她想起上周在香江看到的霓虹闪烁,想起那些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想起海关人员检查行李时惊讶的表情...
"羽亚,"她突然转身,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焰,"下周我们再去趟香江怎么样?这次要多进些货,还要试试化妆品和手表..."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欧羽亚看着好友被灯光镀上金边的侧脸,那上面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野心与希望。在这个春风吹拂的年代,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在这个小小的蚊帐里,她忽然意识到,跟傅晚晴成为好朋友,可能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远处,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像是一条通往未来的星河,而她们,正站在时代的潮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