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京市，空气中飘散着槐花甜腻的香气，那香味浓郁得几乎能在舌尖尝出蜜糖的滋味。医学院宿舍楼前那排年岁久远的梧桐树刚刚抽出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隙，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光斑随着树枝的摆动而变幻不定，像一群跳跃的金色精灵。
傅晚晴站在三楼宿舍的窗前，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褪色的木质窗框。她的目光越过校园低矮的围墙，落在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那双杏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像是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苗。她今天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发梢随着她微微前倾的动作轻轻晃动。
"晚晴，又在看什么呢？"欧羽亚端着印有红双喜字的搪瓷缸子走过来，杯子里飘出茉莉花茶的清香。她顺着傅晚晴的视线往外看，鼻梁上那副圆框眼镜因为室内外的温差而蒙上了一层薄雾。
傅晚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有些起雾的玻璃窗上。"你看，"她的指尖随着说话的方向移动，指向校门外几个正在支着简易木板卖水果的小贩，"最近摆摊的人越来越多了。"
确实，自从去年国家提出"改革开放"的口号后，街头的景象每天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那些曾经被严厉打击的"投机倒把"行为，如今似乎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默许。校门外那条原本冷清的街道，现在从清晨到黄昏都热闹非凡——佝偻着背卖糖葫芦的老人，推着二八自行车、后座绑着白色泡沫箱卖冰棍的小伙子，蹲在地上铺开塑料布摆地摊卖发卡和头绳的中年妇女...形形色色的小商贩如雨后春笋般在这片解冻的土地上冒出来，为灰暗的街道增添了一抹生动的色彩。
欧羽亚抿了一口茶水，滚烫的液体让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她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是啊，听说南方那边更热闹。我表哥来信说，广州、深圳都开始搞特区了，街上到处都是做生意的人。"她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傅晚晴耳边，"我表姐上个月从香江寄来的信里说，那边现在时髦的衣服可多了，好多款式我们这边见都没见过。听说有什么'牛仔裤'，紧贴着腿的那种，还有印着英文字母的T恤衫..."
傅晚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有人往里面撒了一把星星。她猛地转过身，双手"啪"地一声撑在欧羽亚的书桌上，震得桌上的钢笔滚了两圈。书桌上摊开的《解剖学图谱》被她的动作带起一阵风，书页哗啦啦地翻动起来。
"羽亚，"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略微发颤，"你说...我们要是从你表姐那里进些衣服来卖，怎么样？"
"啊？"欧羽亚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惊得差点被茶水呛到，她慌忙放下搪瓷缸子，几滴茶水溅在桌面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你认真的？我们可是医学院的学生..."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衬衫下摆。
"医学院怎么了？"傅晚晴笑着坐到她身边，床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她伸手帮欧羽亚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国家现在鼓励发展经济，这叫'下海经商'。再说，我们周末抽空做做，又不耽误学习。"
窗外的广播里正播放着音乐，悠扬的旋律透过敞开的窗户飘进来，似乎也在为这个崭新的时代伴奏。远处操场上传来的口号声、楼下自行车铃铛的叮当声、走廊里女生们的谈笑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一首生机勃勃的春日交响曲。
傅晚晴的心跳加快了——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比谁都清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八十年代初的倒买倒卖，多少人借此积累了第一桶金。她的指尖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麻，脑海中己经浮现出一幅幅画面：繁华的香江街头，时髦的服装店，拥挤的市场...那些在前世只能在老照片和纪录片里看到的景象，现在有机会亲眼见证了。
"可是...本钱呢？"欧羽亚犹豫道，她的手指不停地卷着衣角，把那块布料揉得皱巴巴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侧脸上，能清楚地看见她鼻尖上细小的汗珠。
傅晚晴神秘地笑了笑，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绣着牡丹花的淡粉色手帕包着的小布包。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沓纸币。
"我这几年攒的奖学金可一分钱都没花呢，"她轻声说，手指爱惜地抚过那些纸币，她的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这些钱都是她靠优异的成绩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欧羽亚的眼睛瞪大了，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转身从自己的枕头底下也摸出一个小铁盒。"我...我也有一些。"她打开盒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阵风吹进来，带着槐花的甜香和春天的气息，轻轻掀动了书桌上摊开的书页。
"要不...先试试？"欧羽亚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她的眼睛却亮晶晶的，里面闪烁着期待和忐忑交织的光芒。
傅晚晴用力点头，伸手握住了欧羽亚的手。两个女孩的手都有些冰凉，却因为共同的秘密而渐渐温暖起来。在那个春光明媚的下午，一个大胆的计划就此诞生，就像窗外梧桐树上新抽的嫩芽，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