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儿所门口己经热闹得像清晨的树林，孩子们像一群欢快的小鸟般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有的拽着妈妈的衣角不肯松手，有的己经迫不及待地和小伙伴分享着昨晚的趣事，清脆的笑声此起彼伏。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落在孩子们仰起的小脸上。
傅晚晴蹲下身，水泥地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微凉的触感。她伸手整理朵朵的衣领，指尖碰到女儿温热的脖颈，能感觉到小丫头因为兴奋而微微加快的脉搏。朵朵今天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胸前的小鸭子图案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是真的在水里游动似的。傅晚晴仔细地给她系上托儿所发的蓝色小围兜，手指灵巧地在颈后打了个蝴蝶结，又轻轻抚平围兜上的褶皱。
她转向儿子，小男孩正不安分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接过印着卡通火箭的书包，她能闻到新布料特有的淡淡棉麻气息。她逐一检查着里面的物品：小手帕叠得方方正正，水壶里装着温热的蜂蜜水，彩色铅笔整齐地排在笔盒里，还有那本他最喜欢的图画书——边角己经有些卷边，显然是被翻看过很多次。
"记住妈妈的话，"她将两个孩子往身前拢了拢，"想妈妈了就看看这个。"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那是昨晚等孩子们睡着后，她借着台灯的光亮精心挑选的合影。照片边缘被剪成了波浪形，背面用红笔工整地写着"妈妈爱你"，还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朵朵接过照片，立刻宝贝似的贴在胸口，而弟弟则小心翼翼地把它塞进了上衣口袋里，还特意拍了拍，确保放稳妥了。
"要听老师的话，和小朋友好好相处。"她最后叮嘱道，手指轻轻拂过两个孩子柔软的发顶，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朵朵突然扑上来抱住她的脖子，小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记住妈妈的味道。弟弟虽然故作镇定地站在一旁，但小手却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指节都微微发白。
看着两个孩子手拉手走进托儿所的大门，朵朵的黄色裙摆在晨风中轻轻飘动，而小钰时不时回头张望，傅晚晴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走进去。周围其他家长的告别声、老师的招呼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上。朵朵走到半路突然挣脱弟弟的手，转身朝她跑来，却在老师的轻声提醒下又乖乖地返回，一步三回头地走着。首到朵朵第三次回头，用力地挥舞着小手，粉色的发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傅晚晴才如梦初醒般抬手擦了擦不知何时的眼角。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公交站跑去。秋日的风掠过耳畔，吹散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跑动间，她摸到口袋里还留着一张备用的照片——那是她偷偷多洗的一张，照片上三个人的笑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这个小小的秘密像一颗温暖的种子，在她心里悄悄生根发芽。
医学院的铸铁大门在晨光中泛着厚重的金属光泽，顶端镶嵌的校徽被擦拭得锃亮。"欢迎1977级新生"的红色横幅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招展的旗帜，崭新的布料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傅晚晴站在大门前，不自觉地整了整衣领。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藏青色的确良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胸针——这是顾卫东给她的开学礼物。
校园里人头攒动，新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兴奋。有人背着崭新的军绿色书包，有人推着锃亮的自行车，还有人正用带着各地口音的普通话热情地交流着。傅晚晴穿过人群，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无数双布鞋磨得光滑发亮，缝隙间还残留着昨夜雨后的湿气。
开学典礼在古朴的礼堂举行。推开厚重的橡木门，扑面而来的是木质座椅散发出的淡淡松香，混合着书本特有的油墨气息。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投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五彩斑斓的光斑。傅晚晴选了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着崭新的学生证。硬质的卡片边缘有些锋利，上面烫金的校名在指腹下微微凸起，照片里的自己眼神坚定，却掩不住眼角的细纹。
"同学们，欢迎你们来到医学院！"校长的声音洪亮有力，在礼堂高高的穹顶下回荡。他斑白的鬓角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说到激动处，手中的讲稿微微颤动。"你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学生，肩负着振兴祖国医疗事业的重大使命！"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傅晚晴跟着鼓掌，却感到掌心微微发汗。她环顾西周，发现大多数同学看起来都那么年轻——有的脸上还带着稚气，有的正偷偷整理着时髦的的确良衬衫。而自己，带着两个孩子的大学生——这个身份让她既骄傲又忐忑。
"下面请新生代表发言！"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轻盈地走上讲台，白衬衫配蓝色背带裙，整个人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杨。她的声音清脆如黄鹂："...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太多，上山下乡，劳动锻炼...如今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坐在教室里追求知识..."
傅晚晴望着台上那张朝气蓬勃的脸庞，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生活中的二十多岁。那时的她应该也是这样意气风发吧？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礼堂里的掌声再次响起，将她拉回现实。台上的女生正说到激动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我们要用知识改变命运，用医术造福人民！"
傅晚晴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曾经拿过锄头、抱过孩子、熬过汤药的手，如今终于能堂堂正正地拿起医学教材了。她轻轻抚平学生证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将它郑重地放进衬衫口袋里。隔着布料，她能感觉到那张小小的卡片正贴在心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阳光渐渐西斜，穿过彩绘玻璃在礼堂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傅晚晴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腰背。在这个特别的秋天，她的人生终于翻开了新的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