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雨下了整夜,沈念初在潮气里嗅到海风的味道。拆迁队围住茶馆那日,紫藤花正攀过西墙,将修复好的并蒂莲雕花缠成囚笼。
"沈小姐,签字吧。"律师第八次推来合同,陆氏集团的烫金徽标下压着张支票,"陆总特意嘱咐,补偿金按三倍算。"
沈念初的指甲掐进掌心。泛黄的工程图纸上,投资人签名栏里"陆时砚"三个字晕着血渍——那是除夕夜他遗落的钢笔漏墨染的。
玻璃突然炸开蛛网状裂痕,碎石砸在紫砂壶上。沈念初冲出门时,正看见陆时砚被三个西装男架进商务车。他挣扎时扯开的领口下,暗红鞭痕从锁骨蜿蜒至腰际,像条干涸的血河。
"时砚!"
她追着车尾气跑到镇东湿地,施工围挡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新栽的樱花树被连根拔起,出埋在地下的铁皮箱——正是陆时砚雪夜掩埋的那个。
箱子里堆满泛潮的英文报纸,头版刊登着陆氏纽约分公司破产的消息。最底下压着半本账簿,红圈标记着大额资金流向:所有拆迁补偿款,都被秘密转至古镇保护基金会。
谷雨那日,沈念初在码头等到涨潮。咸腥的风卷来邮轮汽笛声,她握紧那枚铜钥匙,看着陆家老爷子被搀下舷梯。老人杖头镶嵌的翡翠镯,与她腕间断镯拼出完整的并蒂莲。
"当年我打断时安一条腿,也没拦住他跳海游回来。"老人着镯子,指向对岸灯火通明的拆迁工地,"时砚那孩子更疯,为拿到集团账目,由着他们抽了二十七鞭。"
潮水漫过脚踝时,沈念初终于明白那些匿名包裹的意义。陆时砚在纽约街头卖的每一幅画,都变成茶馆地砖下藏着的金条;他鞋底的红泥不是来自工地,而是为掩盖祖坟方位,连夜移植古树时沾的家乡土。
立夏前夜,拆迁队的钻头抵住茶馆门扉。沈念初抱着外婆的骨灰坛坐在天井,突然听见屋顶瓦片碎裂声。陆时砚从梁上跃下时,满手都是剥落的青苔,掌纹里嵌着在祖祠跪了三天沾的香灰。
"走水路。"他把船票塞进她旗袍盘扣,"等收网......"
话音被撞门声碾碎。
陆时砚突然扯开衬衫,露出背后未愈的鞭伤。他抓起沈念初的手按在伤疤上,蘸着血在她掌心画了枚残月:"去城隍庙,第三棵......"
穿堂风卷着拆迁通告扑进来,沈念初被推入密道的瞬间,看见陆时砚抄起供桌上的青铜香炉。他逆光站立的剪影,与三十年前为护茶馆纵火的外婆重合在硝烟里。
三日后暴雨倾盆,沈念初在护城河下游捞出只铁盒。防水布包着的手机里,存着陆时砚偷拍的完整账本。视频最后十秒镜头剧烈晃动,画面定格在他被按进泥水前喊出的口型:"等月亮......"
芒种清晨,古镇破天荒停了拆迁机械。沈念初握着证据跨进镇政府时,满墙公示栏突然更换——陆氏集团涉嫌非法集资被立案调查,文物保护局的红头文件正覆在茶馆的封条上。
蝉鸣撕开暑气的午后,沈念初在修復好的西窗前煮茶。风铃响动的频率与往日不同,她推开窗棂,看见陆时砚拄着桃木杖立在巷口。他胸前挂着破碎的银链,断口处系着从纽约带来的风信子标本。
"赔你的。"他摊开掌心,里面是当年被抢走的翡翠镯碎片熔成的指环,"三十年前祖父没能送出的聘礼。"
沈念初将滚烫的茶盏贴在他手背的旧疤上。春潮卷着落花漫过青石板,她终于看清那些纽约来信的结尾:
「今夜大都会博物馆有雨,我在明代木窗前画了九百二十六遍你的眼睛。他们不知道,我真正的遗产,是三十年前就刻在茶馆地砖下的遗嘱——陆时砚此生所有,尽归沈念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