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门残雪簌簌落进南凌风战甲缝隙,银甲残片割破的虎口正渗出暗红。
烈焰垂眸扫过年轻将军跪地的膝盖,忽而抬脚碾碎石阶冰棱,"南将军的甲胄,倒是比去年猎场钉死的白狼皮更耐寒。"
蝶儿颈间旧疤被狐裘刺绣硌得发烫,分明嗅到南凌风怀中鎏金匣溢出的松烟墨香——那是狼寨密信惯用的熏香。
她指尖轻轻划过烈焰腰间玉扣,软声笑道:"王爷莫不是连珊瑚碎屑都要计较?
前日您说好要带妾身去挑马驹......"
"末将此来是为翡翠姑娘。"南凌风突然抬高声音,战甲碰撞声惊飞檐角寒鸦。
他怀中鎏金匣豁然敞开,九十九颗鲛珠映着雪光竟渗出淡紫雾霭,"三日前温泉疗伤,末将与翡翠......"话未说完便重重叩首,额前碎发扫过石阶积雪时抖落冰碴。
正厅蟠龙柱后忽有青瓷茶盏轻响,翡翠攥着半幅杏红裙裾倒退两步。
她鬓间银蝶步摇缠着几缕狼寨特有的金丝草,恰与南凌风战甲裂口处的草屑纹路重合。
蝶儿瞥见那抹杏红在幔帐后若隐若现,忽觉烈焰箍在腰间的手掌松了三分力道。
"狼寨送亲的规矩,南将军可曾记得?"烈焰忽然抬掌击碎廊下冰锥,碎冰溅在南凌风战靴前拼成残缺狼首图案,"当年刘皇后遣八十暗卫围剿狼寨,最后活着回来的......"他指尖划过蝶儿颈间疤痕,紫玉扳指在旧伤处压出月牙状红痕。
南凌风猛地抬头,战甲边缘血渍竟顺着冰面蔓延成诡异纹路:"末将愿以狼寨三当家的身份起誓!"他解下腰间玄铁令牌掷于雪中,令牌嵌入冰层时发出骨裂般的脆响,"翡翠姑娘左臂的朱砂印......"
"王爷!"蝶儿突然攥住烈焰衣袖,墨狐裘领口因剧烈动作扯开半寸,露出锁骨下方若隐若现的狼首刺青,"您上月猎的雪狐皮,妾身想给翡翠添在嫁妆里。"她指尖不着痕迹地抚过胸前紫痕,那处肌肤竟与鲛珠雾霭泛起相同光泽。
烈焰忽然低笑出声,震得梁上残雪簌簌而落。
他抬脚勾起玄铁令牌踢向蟠龙柱,翡翠惊叫着从幔帐后跌出,杏红裙摆扫过南凌风战甲时勾连起细碎金芒。"三日后大寒,宜嫁娶。"他俯身拾起鎏金匣,取出鲛珠串在指尖把玩,"只是狼寨送来的聘礼......"
南凌风骤然僵住,盯着那颗滚落雪地的鲛珠竟不敢去捡。
珠内紫雾凝成半枚凤印形状,恰与蝶儿袖中敕令符纸的暗纹严丝合缝。
呼啸北风卷着雪粒扑进正厅,吹散了他鬓角凝结的冰霜:"末将备了九十九车红松木,今夜便能运抵王府地窖。"
"狼寨何时改做木材生意了?"蝶儿突然轻笑,腕间玉镯磕在鎏金匣上发出清越鸣响。
她余光瞥见福嬷嬷捧着漆盒匆匆穿过回廊,盒盖缝隙渗出与柔妃冰像相同的檀香,"三当家不如说说,那红松木可够打造百具婴孩棺椁?"
南凌风战甲发出细碎震颤,残破银甲映出翡翠腕间新添的珊瑚手钏——那分明是前日被他跪碎的那串。
他喉结剧烈滚动着咽下未竟之言,却见烈焰突然将鲛珠串抛向半空,九十九道紫光竟在梁柱间拼出完整凤印图腾。
"王妃倒是比狼寨大当家更懂生意经。"烈焰揽着蝶儿转向西窗,指尖划过她颈间疤痕时蘸取些许渗出的血珠。
血珠坠地瞬间,院中红梅竟同时爆出花苞,暗香裹着雪片涌进正厅,"三日后送亲队伍需绕行欧阳山庄旧址,南将军可知为何?"
南凌风瞳孔骤然紧缩,怀中突然滚出半截断裂的青铜钥匙。
钥匙落地时发出的嗡鸣竟与二十里外冰湖裂响同时传来,惊得翡翠腕间珊瑚手钏应声而碎。
蝶儿望着满地猩红珠粒,突然想起柔妃冰像眼底那道与凤印重叠的裂痕。
西窗漏进的雪光在蝶儿眼睫上凝成霜花,烈焰指尖的血气混着松烟墨香在她颈间蜿蜒成细线。
他忽而捏住那枚狼首刺青,指腹下的肌肤竟如鎏金匣般泛起鳞状纹路:"王妃何时成了狼寨大当家?"
"王爷竟不知晓?"蝶儿就势倚进他怀中,袖中敕令符纸擦过玄铁令牌发出刺啦轻响。
她拈起颗鲛珠对着烛火端详,珠芯紫雾凝成的凤印正巧映在南凌风战甲裂口处,"那年雪夜围猎,三当家将狼首令塞进妾身的麂皮暖手筒......"
檐角铁马突然叮当作响,盖住了她尾音里几不可察的颤抖。
南凌风战甲缝隙的金丝草簌簌飘落,恰与福嬷嬷漆盒中漏出的檀香缠作灰褐色雾霭。
烈焰眯眼望着雾霭中若隐若现的狼寨图腾,突然扯开蝶儿狐裘系带:"王妃当知欺君之罪......"
"妾身只欺过狼寨的雪。"蝶儿突然将鲛珠按在他唇上,紫雾瞬间漫过两人交缠的呼吸。
她指尖掠过西窗冰纹,那里冻着三年前被狼群啃噬过的梅枝,"大当家临终前咬断的银锁,如今还挂在欧阳山庄的断梁上。"
南凌风猛地攥紧断裂的青铜钥匙,锋刃割破掌心竟滴出荧蓝血珠。
血珠滚过雪地时灼出细小孔洞,露出下方埋着的半截婴孩襁褓——那正是当年刘皇后派人剿寨时遗失的证物。
烈焰突然朗笑出声,震得梁间冰棱坠在翡翠脚边碎成星芒。
他拾起襁褓残片裹住鲛珠串,紫雾霎时凝成襁褓中婴孩啼哭的幻影:"这婚事,王妃应是不应?"
"应!
自然应!"南凌风膝行两步,战甲拖出的血痕竟在青砖上绽出红梅纹样。
他颤抖着捧起玄铁令牌,凹陷处还沾着温泉池畔的硫磺结晶,"末将愿卸甲归田,只求......"
"归田?"蝶儿突然将茶盏掷于他膝前,碎瓷片扎进冰碴发出琴弦崩断的锐响。
她拢着狐裘踱至西窗,望着二十里外冰湖泛起的幽蓝雾霭,"三当家不如在王府西郊结庐而居?
听闻狼寨旧库藏着百坛女儿红......"
烈焰扳过她肩头的手掌骤然收紧,紫玉扳指在狐裘上勾出丝缕。
他俯身嗅到蝶儿鬓间金丝草混着冰湖独有的腥气,忽觉怀中人比初见时轻了三分——那夜从狼寨接回的王妃,斗篷下还藏着半截染血的银链。
"准了。"他忽然将玄铁令牌碾作齑粉,金粉掺着冰碴扑在南凌风战甲上竟燃起幽火,"只是这九十九车红松木......"
"当贺礼正好。"蝶儿截住话头,腕间玉镯突然迸裂,碎片割破指尖点在襁褓幻影眉心。
那啼哭婴孩竟化作衔珠凤凰,展翅时抖落的金粉照亮梁柱间二十年前的血字——"柔"。
南凌风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断钥匙在他掌心融作铁水,滴在凤凰金羽上灼出焦痕。
他望着翡翠裙摆上随火光摇曳的狼寨图腾,突然重重叩首:"末将......"
北风卷着冰湖碎冰砸在窗棂上,盖住了他尾音里破碎的哽咽。
福嬷嬷的漆盒不知何时敞了条缝,露出半本《欧阳氏风物志》,书页间夹着的柔妃小像正被檀香熏出泪痕。
蝶儿倚着窗柩轻笑,看南凌风战甲幽火映亮翡翠腕间新旧交叠的勒痕。
她故意将敕令符纸遗落在烈焰脚边,泛黄的纸页上"狼寨婚契"西字正被血渍晕染成凤冠形状。
廊下红梅突然同时凋零,花瓣混着雪片在南凌风肩头堆成小山。
他伸手接住片沾着冰湖腥气的梅瓣,眼前忽然浮现三日前翡翠在温泉雾霭中为他包扎伤口的模样——那时她的银蝶步摇坠在他染血的护心镜上,叮咚声盖过了狼寨追兵的马蹄响。
西郊荒原传来冰层断裂的轰鸣,惊得翡翠鬓间金丝草落进南凌风战甲裂口。
她扶住门框的指尖泛着青白,杏红裙摆扫过满地鲛珠时沾上的荧蓝血珠,正与她藏在袖中的狼寨婚书产生共鸣。
南凌风战甲上的幽火倏然熄灭,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
翡翠杏红裙摆如流云般卷过满地冰碴,腕间珊瑚碎屑混着荧蓝血珠滴在他开裂的护心镜上。"当家的......"她颤抖的指尖触到南凌风战甲缝隙的金丝草,那草茎竟在温热泪珠中舒展成并蒂莲形状。
蝶儿斜倚着蟠龙柱轻笑,将碎玉镯的残片碾成粉末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本宫瞧着这雪光正好,不若此刻便拜了天地?"她忽而转身望向廊下探头的小丫鬟们,墨狐裘领口扫过烈焰下颌,"待日后春桃、碧柳有了相公,咱们王府倒能凑个十全十美的婚典。"
烈焰的紫玉扳指在窗棂冰纹上刮出刺响,西郊荒原的轰鸣声愈发近了。
他望着翡翠鬓间银蝶衔住南凌风战甲上的硫磺结晶,忽然抚掌大笑:"王妃这主意倒比狼寨的合卺酒更烈三分。"檐角铁马应声而落,碎冰在雪地上拼出半阙《桃夭》。
"使不得......"翡翠慌忙要跪,却被南凌风战甲内滚出的暖玉抵住膝弯。
那玉上刻着的狼首竟与她袖中婚书的凤尾严丝合扣,在雪光里蒸腾起温泉硫磺般的热雾。
南凌风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突然扯断战甲束带,露出心口处与翡翠腕间勒痕如出一辙的珊瑚印。
蝶儿眼尾扫过福嬷嬷捧着漆盒的倒影,忽将狐裘掷在烈焰肩头:"王爷上月猎的白狐,倒不如赠予新人做件喜服?"她指尖划过南凌风脊背,战甲裂痕处赫然露出二十年前龙纹官银的熔铸痕迹,"听闻西郊红松木最宜雕合欢床榻......"
"王妃!"烈焰突然钳住她手腕,紫玉扳指在雪肤上压出凤印形状。
他望向马厩方向的眼神忽而柔软三分,"不是说要看小马驹么?"廊下积雪突然簌簌震动,嘹亮嘶鸣穿透冰湖迷雾,惊得翡翠鬓间银蝶振翅欲飞。
蝶儿瞳仁倏地亮若晨星,旧疤在颈间绽成梅枝形状:"可是那匹眼尾带霜的?"她提着裙裾奔过回廊,金丝履踏碎满地鲛珠竟毫不心疼。
烈焰玄色大氅卷起的雪雾中,忽见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正用额前月牙纹蹭着冰柱。
"它嗅得出狼寨的血。"烈焰将缰绳绕在蝶儿腕间,玉镯残存的半环恰与小马银鬃纠缠。
小马忽然低头轻咬她袖口,扯出半幅敕令符纸——那"狼寨婚契"西字正被荧蓝血珠晕染成婴孩手掌的模样。
蝶儿将脸埋进马颈细绒,忽然闷声笑道:"王爷可知它额间月牙,像极了柔妃娘娘的眉黛?"小马温热的鼻息拂过她锁骨处的狼首刺青,竟使那刺青泛起与鎏金匣相同的鳞状纹路。
二十里外冰湖传来裂帛般的巨响,惊得小马银鬃乍起如剑戟。
福嬷嬷的漆盒恰在此时摔碎在回廊转角,半本《欧阳氏风物志》滑至烈焰足边。
泛黄书页间飘落的柔妃小像正被小马踏住裙角,檀香混着冰湖腥气熏得画像眼尾渗出琥珀色泪滴。"这是......"烈焰拾起书本时忽觉指腹刺痛,夹层中掉出的信笺竟用金丝草浆封缄。
蝶儿抚弄小马银鬃的指尖骤然顿住,那信封上"赠与吾外孙婿"的字迹蜿蜒如二十年前冰湖裂痕。
小马忽然昂首嘶鸣,额间月牙纹竟与信笺火漆上的残缺凤印重合,在雪地上投出欧阳山庄的废墟残影。
暮色将鎏金匣的投影拉长在窗纸之上,蝶儿倚着小马凝视信封边缘的松烟墨渍。
北风卷着福嬷嬷的檀香掠过她后颈,恍惚竟与记忆中母亲怀抱的温度重叠。
小马忽然温柔舔舐她腕间敕令符纸的裂口,荧蓝血珠在雪白皮毛上晕开成冰湖涟漪的形状。
二十里外传来红松木车辙压碎冰棱的声响,惊落了柔妃画像上凝结半日的琥珀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