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树第七次开花那夜,青禾的剑锋正在树冠凝结露水。星纹在叶片间流转,将月光滤成细碎的银沙,洒在树下百姓供奉的青铜农具上。忽然有风自东南来,裹着咸腥血气,叶片清露瞬间蒸腾成雾,在枝桠间拼出残缺的南斗星图。
"终究还是来了。"青禾轻抚树干,树皮裂缝中渗出磁髓,在她腕间凝成螭龙珏的虚影。三百里外海岸线传来地鸣,夜渔的船工们惊恐地发现,潮退后的滩涂上露出成片的青铜齿轮,锈迹斑斑的枢轴间卡着海兽骸骨。
子时三刻,青禾踏着星纹燕雀抵达海岸。怀中的玉珏突然坠地,裂痕处迸发的磁光竟唤醒了沉睡的齿轮群。方圆十里的青铜部件自动重组,拼成高达三十丈的潮汐浑天仪,仪身藤壶覆盖处显露出"景耀三年督造"的铭文。
"这才是初代原型机。"青禾的星纹在额间发烫。她看见仪体内部流转着暗红铁浆,三百童男的怨气在海风中凝成实体。当第一波潮水触及仪身时,海底突然升起十二根磁髓柱,柱面浮现出与地宫巨人同源的星纹。
潮汐浑天仪开始转动。青禾跃上仪顶,发现此处竟有祭祀台遗迹,青铜凹槽内的积血仍未干涸。她将玉珏嵌入槽中,海水突然倒卷成幕,映出令她窒息的场景——初代巫祝的残魂正借潮汐之力重塑躯体,三千磁髓胚胎在漩涡中沉浮。
"赦罪星轨也封不住你么?"青禾引剑劈向血幕,剑锋却被磁化海水禁锢。巫祝的虚影逐渐凝实,这次显现的竟是青禾母亲的面容。海底传来熟悉的嗓音:"禾儿,磁髓本就是我族血脉,何苦逆天而行?"
青禾的剑尖微微颤抖。她看见漩涡深处升起水晶棺椁,棺中女子额间星纹与自己如出一辙。潮汐浑天仪突然射出磁髓锁链,穿透她的肩胛骨,将血脉之力源源不断抽向巫祝残魂。
"母亲...也是活枢?"青禾的质问混着血沫。巫祝的笑声震碎礁石:"青氏女子代代皆为容器,你出生时便植入磁髓胚胎。否则何以操控螭龙珏?"
星纹燕雀群突然俯冲,喙中磁粉在风暴中拼出宋垣的身影。他水晶化的手掌按在青禾后背,将地脉清气灌入其体内:"看穿虚妄,你母亲早在生下你时便以身饲仪。"
青禾的瞳孔迸发双色星芒。她看清棺椁真相——所谓母亲遗体,实为三百磁髓胚胎拼凑的傀儡。剑锋逆转刺入心口,淬着荧惑泪的鲜血染红玉珏,潮汐浑天仪突然调转方向,将抽吸之力反灌向巫祝残魂。
"不可能!"巫祝的尖叫掀起海啸。青禾扯断锁链跃入漩涡,任由磁髓侵蚀身躯。在触底瞬间,她看见初代浑天仪基座上的龟甲铭文正发出虹光,那些曾被宋垣鲜血浸染的字迹,此刻与她血脉共鸣。
海底祭坛轰然开启。青禾跌入布满星纹的甬道,尽头密室中的景象令她窒息——三千具青氏先祖的冰棺呈圆周排列,中央磁髓池内沉浮的正是巫祝本体。那团血肉己生出人面,眉目与青禾镜像般相似。
"欢迎归位。"巫祝本体伸出磁髓触手。青禾的玉珏突然融化,液态磁髓包裹全身,在皮肤表面形成星纹甲胄。她挥剑斩碎冰棺,先祖们的记忆涌入识海:原来每代青氏女子都在分娩时被替换磁髓,诞下的实为巫祝复活的载体。
地动山摇间,青禾将剑锋刺入磁髓池。池水沸腾翻滚,显露出镇压在池底的三百青铜农具——正是百姓们供奉在荧树下的那些。信仰之力顺着海水逆流而至,将巫祝本体灼出青烟。
"你算错了人心。"青禾的星纹甲胄片片剥落,露出内里真正的血肉之躯。海底荧树根系突然穿透岩层,将密室裹成绿茧,叶片清露浇灌下,巫祝本体开始土崩瓦解。
黎明破晓时,潮汐浑天仪化作青铜礁石。青禾跪坐在沙滩上,怀中抱着块刻满星纹的龟甲。赶来的百姓发现,所有被磁化的海货都恢复了正常,而那些青铜齿轮则在海风中氧化成沙。
三个月后,新生的荧树林在海岸线绵延百里。林间常有星纹燕雀衔来磁粉,为渔网镀上永不锈蚀的光泽。青禾在最高大的那株荧树下教授孩童们星象,他们用磁粉在沙地上绘制的,再也不是血腥浑天仪,而是满载希望的星舟图样。
浑天仪旧址上,最后一道血纹终于褪去。有更夫说在月圆之夜看见仪身透明如水晶,内里流转的不再是水银,而是浩瀚星河。而青禾额间的星纹,也在某个清晨悄然隐去,唯余一抹朱砂似的印记,恰似母亲生前点在婴孩眉心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