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裹着冻雨如淬毒银针,将沈府雕花窗棂砸得簌簌作响。虹珠攥着鎏金簪子的指尖微微发颤,铜镜里蛾眉紧蹙,眼底凝着化不开的阴云。案头密信上“十日后抵达潼关”的字迹被潮气晕染,墨迹在镜面映出扭曲的倒影,恰似她翻涌的心绪。
“王爷,时机到了。”她压低嗓音,望着烛火喃喃自语。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毫不犹豫地将纸条凑近跳动的火苗,看着字迹蜷缩成灰,下定了决心。
次日晌午,料峭春风卷着残雪呼啸而过。沈府门前,两个佝偻身影在寒风中瑟缩。老妇褪色的蓝布头巾结着冰碴,眼角皱纹里嵌着霜花,每道纹路都刻满岁月沧桑;老头的枣木拐杖重重戳在青石板上,溅起的冰晶折射着冷光。“劳驾通报,我是虹珠的远房姑妈。”老妇哈出的白气在泛黄族谱上凝成水珠,发紫的指尖抚过名字时微微抽搐。
门卫通报后,碧云警惕地盯着二人,貂皮斗篷下的银蝶发簪轻颤。“虹珠姑娘正在当值。”她语气带着戒备。
沈梦雨踩着绣鞋款步而来,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老妇袖口的粗布补丁结满冰棱,针脚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她悬着的心落下,眉眼舒展:“既是亲戚,快请进来喝碗姜汤暖暖身子。”说着掀开绣着并蒂莲的雕花门帘,檀木熏炉飘出的龙涎香瞬间漫溢厅堂。
虹珠被唤来时,手中还攥着刚洗净的茶盏。老妇冻红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枯瘦指节上的冻疮蹭过她细嫩的皮肤:“乖孩子,可让姑妈找得好苦。”沈梦雨瞥见老人腕间褪色银镯,边缘缠枝莲纹结着薄霜,正是乡下常见的老物件。她取来锦袋将银票塞进虹珠掌心,又拿出狐皮手笼:“外头冷,莫要冻坏了。”
虹珠垂眸福身道谢,跟着老夫妇踏入寒风。沈梦雨倚在朱漆廊柱旁,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露出欣慰笑意:“瞧这孩子,终于能与亲人团聚了。”
碧云跺了跺脚抖落斗篷积雪,低声嘀咕道:“小姐,这虹珠好生奇怪,就这样走了......”沈梦雨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战乱年月,还有什么比阖家团圆更珍贵?再说,人总要离别的,你说是不是?”廊下风铃叮咚,惊起檐角寒雀,掠过覆雪梅枝,枝头积雪簌簌而落。
城外官道上,虹珠刚被姑父姑母扶上马车,便觉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再睁眼时,老夫妇不见踪影,车外多了披甲侍卫与婢女。车轮碾过残雪发出咯吱声响,远处江面白雾弥漫,一艘船静静等候,船舷凝结的冰棱泛着冷光。
三日后城郊粥棚,春风裹挟着雪粒灌进灾民单薄的衣袄。出城前,碧云满脸担忧:“如今兵荒马乱,小姐还是不要出城为好。”沈梦雨紧了紧狐狸毛领,眸中满是悲悯:“去看看那些可怜人,府里的棉衣棉被也该送去了。一首闷在城中,我也心慌。”她接过手炉登上马车,车帘珍珠流苏随着晃动轻响。
沈梦雨正将热粥递给啼哭的孩童,陶碗热气在睫毛凝成霜花。后颈突然泛起寒意,她抬眼望去,几个“灾民”拨开人群逼近,破袄下隐约露出玄铁护甲,睫毛上的霜花整齐得不自然。
“小心!”碧云的尖叫被北风撕碎。沈梦雨旋身躲过匕首,正要反击,手腕却被死死扣住。打翻的粥锅腾起白雾,十二道黑影破入重围。为首暗卫的玄铁剑劈开风雪,剑身上“萧”字徽记结着冰碴:“放开沈姑娘!”
死士突然扯开衣襟,腰间连环雷火弹泛着幽蓝冷光。爆炸轰鸣震碎空气,血腥气混着硫磺味炸开。暗卫们被气浪掀翻,鲜血溅在雪地凝成红梅。沈梦雨被拽着发髻拖向马车,看见为首暗卫左肩插着三支淬毒弩箭,仍挥剑劈开两人,却被钩镰枪刺穿后背。
暗卫们前仆后继,雪地上铺就血色地毯。沈梦雨指甲抠进死士手腕,换来的是剑柄砸向后脑。昏迷前,她听见碧云的哭喊混着风雪,远处马蹄声渐近,却始终无法冲破死士们用血肉筑起的防线。
苏怀瑾捏着染血布条,指节在“沈”字上反复。江都王即将抵达潼关,战局容不得半点闪失。他将密报投入火盆,火苗映照着紧绷的下颌:“选精锐,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带回沈姑娘。”
料峭春风裹挟着残雪掠过行军队列,萧景琰在颠簸的马背上握紧贴身收藏的平安扣。锦缎上绣着的并蒂莲被掌心的温度焐得发烫,针脚细密处还残留着茉莉香。
“梦雨......”他望着天边翻滚的云絮,喉间溢出低喃。铠甲缝隙灌进的寒意抵不过心底的温热,记忆如潮水漫上心头:牡丹盛开的巷口,她提着绣鞋追在他身后笑闹;湖心亭畔,她哼着江南小调为他包扎伤口;临别那日,她双眸噙满泪水,怕被他看见,转过头偷偷抹泪。
马蹄踏碎冰河,扬起的碎冰折射着冷光。萧景琰着锦缎上微微凸起的针脚,想象着即将抵达的潼关。捷报频传的喜讯让他心跳加速,仿佛己看到战事平定后,他骑着通体雪白的汗血宝马,载着十里红妆,在晨光熹微时敲响沈府朱门的场景。她定会倚着雕花窗棂偷笑,发间茉莉簪子随着笑声轻颤,就像去年秋日,她踮脚为他别上香囊时的模样。
烽火台的狼烟在暮色中升起,萧景琰握紧腰间佩剑。剑锋映着天边残阳,恍惚间浮现出她在城门口翘首以盼的身影。他暗自发誓,待攻破京都,定要洗净这双沾满征尘的手,用最温柔的力道为她绾起青丝,将所有未说出口的情话,都化作余生朝朝暮暮的相守。让这乱世的风雪,再无半分能侵扰她眉眼间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