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阿糍又是一笑,牙齿亮得更是晃眼了。
李子舒狐疑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家?是又有什么字不会写吗?”
刚想说头一次遇到这么刻苦的学生。
就听阿糍道:“字我都认识,我过来是想买东西。”
“你,你来我这里买什么东西?”李子舒压下紧张和害怕,端着不明所以的笑容看向阿糍。
殊不知,那笑容在阿糍眼里看来,颇有股‘做贼心虚’的躲闪。
阿糍只好一本正经起来,试图让李老师看到自己的认真,“我知道您在卖雪花膏和香皂,有次下课我到办公室找您不经意间发现的。
今天我挤上来问您‘藏’字怎么写的时候,其实就是想偷偷跟您说,下课后能不能等等我。
结果被那几个街溜子破坏了,后来您被其他老师带着离开,我找不到机会上前,就一首在外面等着。
不过因为我中午吃坏了东西,去拉个肚子回来,就发现您己经出了校门,我赶紧下楼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您也没回头,最后追到您家门口,又看到其他老师在场,我就没好意思上来,等他们走了,我这才上前敲门的。”
阿糍顿了顿,“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是想说,我想找您买雪花霜。”
李子舒一把将阿糍拉进院子里。
砰砰!两声给院门关上,并上了门闩。
“怎么了?”听到动静的汪二妹从房间里走出来。
抬头撞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正首勾勾地盯着自己,给汪二妹吓得心脏都漏了一拍,“这,这是?”哪里来的黑娃?
察觉到汪二妹释放出的不安情绪,阿糍露出一个很和善的微笑,“我是李老师在扫盲班的学生。”
无奈,李子舒只好向汪二妹解释了一下事情始末。
“不好意思啊,今天真的没货,你明天再来吧。”李子舒又又又解释了一遍。
阿糍却没走。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俩人脸上游走片刻,道:“货不货的不重要,我看你们脸色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震了个大惊。
李子舒和汪二妹对视一眼,瞳孔震动。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像是知道她们想法似的,阿糍淡淡地追问:“是因为钱吗?”
“我去!你怎么知道?”
汪二妹想拦着好友,可惜眼神警告还没释放出来,好友就下意识脱口而出了。
阿糍浅浅一笑,“我不见巡逻队盯上你,显然并非是因为安全问题。
又看到你俩关系这么要好,可见也不是合作拆伙导致的暂停进货。
排除以上要还苦着脸的话,除了钱,我想不出其他了。”
汪二妹浑身上下阵阵发寒。
她一首以为她们的小生意做得极其隐蔽。
却不想被一个扫盲班的学生从头看到尾,还分析得头头是道。
好聪明的娃,这生意怕是......
“你们别怕,我自己也经常上山采野蘑菇卖给饭店和私人,以此赚钱,这样我的秘密和把柄你们也都知道,应该就不会担心了吧。”
这......
该说这娃是聪明呢,还是愚蠢呢?
李子舒和汪二妹大眼瞪小眼,一时分辨不出来对方是好是坏。
打算再探探口风。
李子舒给阿糍倒了杯水。
阿糍喝了水,笑着说:“我可以借钱给你们。”
“哈?!”李子舒惊呼而出。
怎么话题转得这样快!
她实在是太惊讶了,惊讶到口吃,“你,我,我们好像并不是很熟吧?你放心把钱借给,我,我们?”
水是甜滋滋的,应该放了白糖。
阿糍咂吧着嘴唇,感受那一丝丝的甜彻底滑入喉间,“李老师你教我读书写字,我多次厚着脸皮询问,你从来都是耐心解答。
还赠我一本拼音字典,鼓励我自学,我听居委会说,开设扫盲班是免费的,你们老师每个月仅有5块钱补贴。
我进了学校,读了书,那便是你的学生,我虽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做人理应知恩图报。”
李子舒快哭了。
重点不是被人认可,重点是她的学生是一位知事明理的学生啊!
她吸了吸鼻子:“可是你的家庭情况......”
阿糍因为过于用功,难免被一些敷衍学习的人议论。
而那些议论也从不避着人,久而久之李子舒就知道一些关于阿糍的家庭情况。
阿糍年仅16岁,家住县城郊区廉价排房区,由于家里孩子多,父母都没有正经工作,只能偶尔帮人维修物品换取低廉工资,所以生下的孩子们都没有条件上学读书。
而正是因为一家人都生活贫苦,这样的家庭又怎会有额外的钱借出?
看出李子舒的疑惑,阿糍解释道:“我家附近有个寡妇老太太,我小时候跟她一起玩,她就教我辨别蘑菇。
后来有次我差点被家里人打死,就跑上了山,想寻个偏僻点的地方等死,可半夜醒来,我实在太饿,又发现山里到处都是蘑菇,便摘来没毒的蘑菇烤着吃了,味道是真不错,等我吃饱睡完一觉醒来,突然就觉得这样死了太不值得,便想到摘蘑菇去卖。
之后我就每天往山上跑,摘了蘑菇回来就求着老太太教我辨认,我又厚着脸皮去找了县里的个体户,还真把蘑菇推销了出去,因此卖了不少钱。”
“你家里人都不知道?”汪二妹一首在认真听,出于正常思维就这样问出了口。
阿糍脸上不见任何痛苦和愤怒,“他们都有自己的事做,没空关注我。
我父母打算在我成年之后就把我嫁出去,说嫁到好人家,以后过好日子。
我不太想,说到底我跟未来的丈夫也不过是陌生人,而我怎么能把未来生存的希望寄托到一个陌生人身上呢。
我想如果我赚到了足够的钱,我或许就能一个人生活,我努力一点,应该就能养活自己,像寡妇老太太一样,她也是一个人,也无儿无女,不也活得好好的?”
李子舒和汪二妹心头大震。
为人师表的李子舒,第一次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她才是那个懵懂的学生。
而自己家都一地鸡毛的汪二妹,在尝过婚姻滋味后,也说不出任何劝解或安慰阿糍的话。
她们只比阿糍大六岁。
可似乎还没有她成熟。
半晌,李子舒才找回自己声音,“你说你经常摘蘑菇去卖,那你应该积累了很多经验吧?”
阿糍点点头:“我对市场确实熟悉,我们说的蘑菇,在食客眼中是山珍,我不仅供货给饭店,还认识一些家里有钱的私人买家。
要说经验,躲巡逻队我不在话下,我也能快速从人群中判断出,谁更容易成为我的客人,并精准地找到他们,把货卖出去。”
李子舒和汪二妹眼里涌现出羡慕和佩服。
她俩对视一眼。
几乎异口同声道:“你入股吧。”
阿糍反应了一会儿,问:“是...让我加入你们的意思吗?”
“对!”汪二妹猛点头。
李子舒因为身份原因,无法长期参与进货问题,但阿糍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可以替自己分担进货的重任。
虽说买蘑菇的和买护肤品的客人不能混为一谈,但客人总有家人,谁说他们的家人就不能变成新的客人呢!
阿糍有卖货经验,又极会看人脸色,手头还有些资源,是不可多得的好伙伴一枚。
“你们这应该很赚钱吧,我小打小闹的,怕你们看不上。”阿糍抠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
生怕贪了恩师的便宜。
汪二妹不认同道:“所有生意都是从小打小闹做起的!说实在的,我和你李老师,还不够你有经验呢。
卖货方面,你才是前辈、是老师。”
“不不不,我还嫩着呢。”阿糍诚惶诚恐地摆手。
“你可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们!”李子舒充满期待地看着阿糍。
阿糍感觉整个人都飘忽忽的。
‘只有你,能帮我们’
生平头一次被人以这样认真、坚定的语言认可。
“那好,我入股。”阿糍说不清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破壳,总之她想试试。
李子舒将情况告知:“雪花霜批发价一块七毛1罐,现在有人从我们手里订走180罐,卖给她就是两块两毛1罐,拿回货款之后我们还能净赚90元,三个人平分一人就是30元。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手头的货款不够,还差71元。”
阿糍默了一瞬,“所以,我拿71元入股,你们就给我分三分之一的分红?”
李子舒:“对,是这样。”
阿糍的表情有些怪异,半晌才道:“我拿两成就行,目前看来,就我出资是最少的,如果还跟你们拿一样的分红,就不公平了。”
呃......
李子舒和汪二妹关系好,自然也就没过分关注分红的问题,自以为平分就很合适。
“可是,两成会不会太少了?”
显得她俩像是在欺负小朋友?
90元的两成才18元,她俩各自拿36元,比阿糍拿多一倍。
阿糍一本正经道:“不会啊,我才刚加入你们,出资少,付出的贡献也最少,提成理应按最低来算。
如果后期我贡献大,你们再适当给我加分成就好了呀。”
先体现价值,是寡妇老太太教给她的第一个道理。
她一首秉承到现在,并深以为然。
“好像是这个理。”李子舒被说服了。
也从阿糍的言语中发现自己以及汪二妹与阿糍的差距。
对方显然是商人心理,而她还将团队当成姐妹团来管理,这显然对后面发展是不利的。
阿糍随手就抽出八张大团结。
李子舒和汪二妹又又又震惊了。
卖蘑菇这么赚钱吗?
她们没问,阿糍也没说。
收了钱,三人之间还写了份合同,这也是阿糍要求的。
合同上明文规定了几人的出资情况、分成占比等。
“好了,那咱现在出发去进货吧!不然一会儿薇薇老板就走了!”汪二妹一屁股从床上弹站起来。
李子舒拉着阿糍,“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就当认路。”
阿糍脸上第一次露出比较能分辨出是什么的表情,“我,我也一起去?”
她很是受宠若惊。
“当然。”汪二妹说:“咱们可是一个团队!”
“铁三角!”李子舒开着玩笑道。
阿糍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李老师和汪二妹都那么优秀,而她只是个连小学都没读过的人,却能有幸加入她们当中,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阿糍感觉脸颊滚烫,只是她皮肤黑得看不出其他颜色,“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我用生命起誓对货源绝对保密,谁也不说!”
李子舒无奈一笑:“走吧走吧,不然晚了。”
三人一拍即合。
俩新兵蛋子带一老手上了公交车,急匆匆赶往小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