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走过太多回不了家的魂,却修不好自己断掉的脐带。当油纸伞再也盛不下人间雨,原来孟婆汤是娘胎里的羊水味。”
冯九在最后一刻看着天上的七星和夹杂着风雨的雷电呢喃。
酆都城隍庙的飞檐挑着七盏星灯,朱砂绘制的天狼星纹在幽蓝火光中流转。
冯九的魂魄浮在忘川河面,腰间酒葫芦突然泛起微光——里头残存的雄黄酒竟化作琥珀色的云气,滋润着他的魂魄,裹着他朝三途河支流飘去。
他乘坐的渡魂舟正逆流而上,油纸伞伞骨上未烧尽的往生咒遇水不湿,反而在幽冥萤火中显出《七星引魂渡》的全文。那些诗句化作金线钻入伞面,将原本绘着水墨山水的伞面染成星图。
“这就是地狱吗?怎么无一人,也未见传说中的牛头马面现身。”冯九轻飘飘的站在渡魂舟上,看着身边发生着奇异的变化,船头摆放着生前的纸灯笼。除了登山的拐杖,所有生前所带的物品被雷火烧尽,随着他来到了地府。
判官殿前的轮回盘正在嗡鸣,七枚青铜卦签悬浮成北斗状。
“老判官醉倒在孽镜台了!”
牛头拽着半截锁链从奈何桥跑过,鎏金官帽歪斜着露出青灰色的鬼角,“三千年陈的孟婆汤,后劲比拘魂索还凶......”
马面抱着酒坛跌坐在黄泉路边,鎏金灯笼滚落在地,照见他酡红的脸上沾着彼岸花瓣。
“万年才等来的好时辰...…”孟婆倚着奈何桥石柱,翡翠烟枪里飘出曼陀罗香的青雾,“小崔,再来三碗忘忧醪!”
被唤作小崔的鬼差踉跄着端来陶瓮,忽然指着河面惊呼:“孟婆婆,渡魂舟怎么自己在动?”
“嗝——”孟婆醉眼朦胧地摆手,“今日七星连珠,也是地府万年的喜庆日子,嗝——黄泉水倒流三刻...由它去...”
“可是孟婆婆,今日下世的生魂都安排在望乡台暂歇。”
此时的往生殿前,新来的生魂们排成半透明的长队,青玉案上的生死簿忽明忽暗。值日功曹打着哈欠往魂灯里添了勺忘川水:“万年才大赦修整,人间多了烟火气,地府就少点冤死鬼,今日鬼门大开,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只有我只能小酌一口,还要看守这阴阳界口。命苦!做了鬼差还定认命。这才走开一刻能有什么事情,催催催,嗝——”
“冥府休沐三日,尔等可往望乡台暂歇。“说着朝奈何桥方向指了指,桥头三生石旁不知何时多了块木牌,朱砂写着"临时接待处”。
滞留在黄泉路的生魂们发现,忘川两岸的彼岸花丛里支起许多青布帐篷,无常们褪了官袍,正架着铜锅煮着吃食,和阴司王搂着肩膀喝着酒。
“孟婆熬了三千年的汤,也该轮休了!今儿是自助式孟婆汤——”秦广王身后的琉璃屏风上投影着操作指南,熬汤的砂锅泛着琥珀色微光。
最机灵的生魂己寻到望乡台后的忘忧墟,那里漂浮着无数萤火般的引魂灯。他们提着灯笼不能乘坐渡魂舟飘过八热八寒的幻境投影,在孽镜台废墟上开起篝火茶会,听千年老鬼讲当年秦广王醉砸孽镜的旧事。
轮回井方向隐隐传来丝竹声,原是转轮王带着西值功曹在排练新编的《目连救母》冥戏。
冯九只觉神识浸在暖阳般的酒意里。
恍惚间看见三途河底的幽冥萤火聚成灯盏模样,竟是自己生前常用的鎏金莲花灯。灯芯突然爆出七点星火,顺着伞骨游入他眉心。之后眉心化成一股吸力把纸灯笼、葫芦和鎏金莲花灯收到了眉心,只剩一把油纸伞被冯九随意的撑着。
“怪事,由他去,福祸也是他的机缘……”
“可是,孟婆婆他拿着……”被唤作小崔的鬼差还想说。
“嗝——”孟婆醉眼朦胧地摆手,“由他去。”
“孟婆汤...还没...”冯九站在渡魂舟上听到了二人的谈话,他也是第一次清醒的死,也不知道规矩,好心提醒,可渡魂舟行驶的很快,最后的呢喃消散在风中。
孟婆抱着翡翠烟枪瘫坐在曼陀罗花丛里,烟锅里飘出的青雾凝成烟雾缓缓升起,迷离之间朝着冯九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伞……隔!”
“七十七年一现的七星连珠,偏巧轮回井出现了裂缝,撞上地府万年庆典,这转轮王不靠谱,这又不是我的差事......”醉酒的崔判官声音从三生石后传来,他正用勾魂笔蘸着朱砂修补轮回井的裂缝,“等等!那个打伞的老头——”
冯九抬头望去,正好和不情不愿的崔判官对上,忽然手中的伞面上未燃尽的往生咒遇阴气而燃,随后让伞面的星斗图更加明亮。忘川河水突然倒卷,裹着他冲向泛起涟漪的井口。
孟婆这时忽然出现,醉眼朦胧地抬手,烟枪头垂落的红穗子缠住冯九脚踝:"小老儿...嗝...带着往生咒投胎不合规矩......"
话音未落,冯九眉心飞出酒葫芦突然炸开,琥珀色的酒液泼在孟婆脸上,竟将她的半张脸融成白骨。
趁这间隙,鎏金莲花灯也从冯九眉心跃出。七枚灯芯化作流火击穿三生石的投影,轮回井的裂缝里顿时传来孩童嬉闹的回声:“竹马停在柳树下,纸船载着莲花灯......”
孟婆的半张脸迅速恢复过来和手足无措的崔判官对视,此时二人酒意消散全然清醒。
“孟婆,他没有喝孟婆汤吧,他还打碎了三生石自己的投影……”
“怎么是你在修补裂缝?那个伞骨上有往生咒,而且在那刹那我在他眉心处看到了七星的印记,像是有人在做局,这下遭了,此人从此不在生死簿,前生今世又无所查,希望他不要坠入魔道,否则是大劫。”
崔判官皱眉,“藏王哪里……”
“如实禀报,万年之际,又遇七星天象,黄泉水倒流三刻阴阳颠倒,轮回停滞。此时入轮回,不是大圣就是大魔,我等承担不起。”
身后发生了什么冯九并不知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一切都是懵懂的,他此时的感觉很奇特,全身暖暖的,意识在此刻也逐渐的模糊。
在他陷入沉睡时日,地府震动了,藏王吩咐手下查看生死簿,命无常们入人间盘查未登记在册投胎遗漏和由各种原因急死或自杀的生魂。地府总动员平了在阴阳界常年以刚死生魂、冤魂、野鬼、恶鬼等为食的煞神。三生石镜倒转都未查出冯九的去向,似乎这个人被天地所忘,也未出生在他所熟知的生死簿所监管的人间。
好在只有冯九这一个阴魂被天顾,似乎是有人故意做局,藏王并未深究。这个世界并非只有他这一个地府,既然没在监管的世间发现冯九的身影,那么他成为大圣或大魔都和自己没有关系,让别的世界地府府主头疼去吧。
冯九也是命好,恰当的时间避开了一切盘查。
藏王知道这事的时候己经是醉酒三天后的事情了,人们根本找不到他。要说错他这个地府的王第一个错,是他让地府不管大小官职鬼差修整三日,捕灵网自主运行,生魂又暂时安排在了望乡台,这才出了这个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