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峰在通鼓响起的时候就醒了。
今日没有任何行程,也没有陛下要召见的消息。
想着去看一眼,没想到赫连朝露的屋门又大敞着,站在院中就能望见她的身影。
将全部头发拢至脑后高位,拧转成紧实发束,盘旋成扁圆形发髻,用银簪横向贯穿固定。
李成峰曾在北境历练,知道这是当地最寻常的风旋单髻。
桌上摊开笔墨,此时赫连朝露正捧着张纸怔怔出神,察觉到视线扭过头来。
未施粉黛,发髻边缘几缕碎发垂于颈侧。
李成峰呼吸一滞,刹那恢复正常。
与昨日全副妆容不同,今日就像个邻家的姑娘。
上前来至门槛外,抱拳为礼,“赫连姑娘醒了。”
“嗯。”轻声应答,赫连朝露站起身来,将手中诗稿交给对方,“请李校尉代为送至前堂。”
李成峰接过扫了一眼,发现正是昨日在相府吟出的两首诗。
他虽是武夫,但记忆不错,何况两首诗都朗朗上口,听一遍就记下了,昨夜在前堂不过是敷衍。
想起那些文人骚客的热切,李成峰眯起了眼睛。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昨日没有放出,偏要先将文人们的胃口吊起。
己经有所猜测的他瞬间做出了联想,几乎没做犹豫便答应下来。
西北边庭贵族之女,说白了搁凤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凭什么能入相府见裴相?还得到了盛赞。
这盛赞就跟长了腿儿一样,半日不到的工夫便传遍了凤京。
咋滴,相府是筛子啊。
李成峰不是蠢人,朝廷风向不看裴相还能看谁。
往前堂走去,这一路他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众星捧月。
天才蒙蒙亮,前堂就挤满了人。
光是见到他拿着纸张,便立刻骚动起来。
“可是有新作了?”
“一定是,快拿来看看。”
“别抢别抢,先来后到懂不懂,我昨夜就来了。”
……
喧闹声中,李成峰将诗稿护在怀中,穿越人群来到了前堂柜台。
掌柜的站在那里,笑得见牙不见眼。
往常这个时候他还在温暖的被窝之中,才不会天刚亮就起床。
可是松涛阁的成功案例在前,他哪里顾得上贪睡。
明明在他店里住着,结果让别人占了便宜,心里头都快怄死了。
所以当看见李成峰护着那张纸大步而来的时候,掌柜的小心脏嘭嘭嘭跳得厉害。
“掌柜的,这是赫连姑娘的诗稿,交由你张贴吧。”
“好!”仿佛听到了最美妙的吩咐,掌柜的声音都在发颤,“李校尉放心,小老儿一定好好装裱起来。”
李成峰点了点头,扭头就走。
只不过他刚刚那话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前堂炸了,疯了般往前涌。
他用真气护体,这才挤了出来。
现在看起来只是炸沸了客栈前堂,估计要不了半日,就变成整个凤京的文坛。
秦昭玥辰初就醒了。
昨夜睡得早,喝多了也没折腾,还算好眠。
一夜风平浪静,没见有世家的隐藏后手,于是立刻打道回府。
斗錾不知去向,又变成了隐蛰守在身边。
“哟,”秦昭玥挑了挑眉,“隐蛰大人现在不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嘛,怎么不见小情郎啊?”
隐蛰:……
当脑子里把“斗錾”和“小情郎”这个词儿挂钩的时候,杀人的心都有了。
秦昭玥见她不答,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昨天脑袋昏昏沉沉的,被那地牢里的画面占据了太多的情绪。
回过头来想想,隐蛰真的看上了斗錾?
有情人终成眷属?秦昭玥表示怀疑。
那么清冷的一个人,确认关系就确认关系呗,非要当面牵手手、撒狗粮,总觉得跟隐蛰的人设不太搭边。
“为了恭祝两位好事将近,我连夜谱了首歌谣,专门送给你俩的,要不要听听?”
呵,隐蛰都笑了。
昨夜又回宫传了趟消息,之后立刻赶回澄园。
前后也就两炷香左右的工夫,回来的时候小六己经醉得睡着了。
她就守在身边,狗屁的连夜谱曲,骗谁呢。
“些许小事,不劳殿下费心。”
秦昭玥摆了摆手,“哎,都熟人,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唱给你听哦。”
“哎呦小情郎你莫愁,此生只为你挽红袖;
三巡酒过月上枝头,我心悠悠~~~”
“哎呦小娘子你莫忧,待到春来又雪满楼。
不负天长不负地久,你我白首~~~”
像是俚语小调,听起来还挺顺耳。
当然了,那是碎墨觉得,某人己经刺耳得差点炸了。
“挽红袖”,还特么“只为你”,心悠悠你奶奶个腿儿的!
秦昭玥唱罢挑衅地望着对面,“大人以为如何啊?”
隐蛰压下心中作呕的情绪,此时绝不能落了下乘。
否则以小六的性子,还不得成天到晚拿这事儿打趣她?
于是淡淡开口:
“声多乖戾、节拍死板。”
“嘈切怪异、曲调短促重复,了无意趣。”
“歌词浅白首露,鄙俚如市井,殊乏蕴藉。”
“几不可入耳,终非正声雅乐。”
隐蛰打小受的是宫廷教育,这点审美还是有的,短短几句话把那小调批得一无是处。
秦昭玥哪里不知这种曲调难登大雅之堂。
刚穿越过来那会儿体验了一把夜夜笙歌的日子,这个时代的正声雅乐太“雅”了。
她一个土狗难得欣赏一回两回的还行,听多了就一个评价:困。
但是……不过一首小调罢了,还是对没羞没臊爱情的美好祝愿。
就这还巴巴的说了一堆埋汰的话,至于的嘛?
呵,小小隐蛰可笑可笑,抓到你了哟……
隐蛰捕捉到了小六嘴角浮现的戏谑笑意,心中暗恨,眨眼身影消失不见。
“诶?隐蛰大人怎么不露面了?
羞恼吗?那是羞涩更多一些还是恼怒更多一些呢?
别藏着呗,出来聊聊你和小情郎感情的心路历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