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鬼迷心窍。
听沈老夫人花言巧语,把她江家十三女送入沈府。
她本着江家已不缺将门虎女。
若江家十三女能选择另一条路,也未尝不是好事。
入世家门,当世家妇,将来平平安安的留在后宅相夫教子。
无需问天下家国战场之事。
已有前人、父兄、姐妹,为她打拼前路。
江氏不倒,江家便可为十三娘撑起一片天地。
可没有一人知道,十三娘愿不愿意?
……
“祖母。”
江姝意读懂了老夫人眼中的悔意。
悔;送她入了沈府。
可江姝意不想让江家人把精力放在她身上,去悔恨十五年前的决定。
没有意义。
“不必悔,只需……醒来。”
江姝意握紧江老夫人和季氏的手。
醒来,清醒的醒。
“战场不能退缩,人生亦无悔,祖母不必有悔。”
“我们当下要做的,是为祖父,父兄,和死去的族亲们,好好办丧。”
“让他们入土为安。”然后……
再报家仇国恨。
欠她和江家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起来。”
江姝意扶起江老夫人和季氏。
转身,在人群中寻找一身影。
他叫江鎏,在江家排行十四,今年十一岁。
少年方成,已功成名就。
在断头台上,被第一个砍下头颅的人,就是江家十四郎。
燕帝只有看到江家男儿头身分离,才能高枕无忧吧。
可惜……
这一次他没成功。
“阿弟。”
“阿姐。”
少年走前,怀里抱着两块牌位,背上立着一杆猎猎作响的红色军旗。
烈阳洒在旗帜。
好似与少年融为一体,屹立不倒。
两人目光对视。
江姝意心头滚热。
上一次见江鎏,是在上一世,行刑前,诏狱里。
她抱住了江鎏,紧紧的抱住了他。
江鎏身子僵了僵,脸一瞬间乍红:“阿,阿姐……”
还未等江鎏回过神来,江姝意就松开了他,往后退了两步。
“阿弟,阿姐还有事,不能陪你一起带着父兄回家。”
“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她拿出一块面具。
江鎏瞳孔剧震:“这……这是……”
十姐姐的面具。
江十娘是赫赫有名的银狐小将军,练武天才,熟练运用兵法。
她身上功绩响亮,威名在外。
边城的老百姓十分仰重她。
她女扮男装,身形小,又无人见过她的真容。
百姓便称她为“银狐小将军”。
有她在的战场,便是定海神针。
她在边城已小有势力,手握着一支五千人的精锐。
是她自已训练出来的奇兵。
半年前,银狐小将军战死。
可她个人的影响力太大,边城战事激烈,为稳住军心,震慑敌方。
他们的祖父便从七子中,挑选出身形最像江十娘的七郎替代上阵。
如今,七郎也战死。
可是银狐小将军不能死。
“戴上它,你就是银狐。”
女子的声音轻轻拂过江鎏耳畔。
江鎏身子定住,看着银狐面具,一切尽在不言中:“嗯。”
他接下银狐面具,覆在清秀的脸庞。
从此他替代十姐姐,延续她未完成的大业。
“阿姐,你呢?”
面具底下的赤红双眸,炙热地看着江姝意。
江姝意转头看了看高台上,被沈家族人为难的沈铮流。
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江姝意回过神,轻拍江鎏的肩膀,拍掉枯叶,言语轻快。
“我回一趟沈家,拿一样东西,拿了,我便回家。”
“那我和祖母阿娘在家中等你。”
“好,等我。”
……
凝结成一个圆的江家人,打开了一条通道。
银狐小将从圈里走出,径直去往镇远大将军的棺棂,亲自扶棺。
世人盯着狐脸面具,盯了好久。
终于有人轻声低喃:“银狐。”
银色的狐狸面具。
“他背上挂着旗,银狐小将军是江家十四郎。”
有个年轻的男人,在人群中大喊。
“江十四郎就是银狐小将军。”
“我们的银狐小将军在健康城,就在江家。”
又是一阵潮起。
人声鼎沸,民心所向。
百姓冲出禁军的防守,涌向镇远大将军和江家七子的棺棂前,争着扶棺护英烈回家。
沉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退回到马车前:“主子,好像拦不住了?人太多了。”
站在马车上的顾琰之,双手负背,笑了笑:“拦不住,那就不用拦了。”
他转头寻江姝意的身影。
佳人已转身奔赴他人。
顾琰之眼角笑意不减,暗自低喃:“银狐小将军。”
看来事情变的越来越有意思。
沈家这次踢在铁板上了。
“丞相大人……”
人群里传来参寮的声音。
与此同时。
沈岸樟也艰难的从人群挤出来,快步奔向凤后。
“皇后娘娘……”
两边的人,压低声,异口同声:“皇上从观星楼坠落……”
参寮:“摔坏了腿,磕伤了头,昏迷前,让奴才速召大人回宫御前听候。”
沈岸樟:“摔坏了腿,磕伤了头,昏迷前,让参公公出宫去找丞相回宫,意欲叫丞相代理朝政。”
沈心月脸色刹变,下意识看向下方的顾琰之。
恰好,顾琰之也看向沈心月。
但他只看了一眼,便退入马车里。
马车迅速驶进后方的小道,驱向皇宫。
沈心月攥紧宫人的胳膊:“快,回宫。”
太子虽还年幼,可也轮不到让奸人顾琰之代理朝政。
她这个皇后还没死呢。
回宫前,沈心月目光如刀,冷冷扫过江姝意,命令沈岸樟:
“叫大哥好好管管铮流,别让他坏了本宫的事。”
“还有,江姝意若不听话就毁掉。”
“留她一条烂命就行。”
“暗夜司卫使暂由你来接管,速带暗夜司卫,在宫门候着。”
几道命令下达。
沈心月快步走下高台。
途经江姝意面前时,沈心月脚步缓了缓。
她咬了咬牙,却什么也没说,便从江姝意面前走过,上了她的凤仪。
江姝意站在高台,冷眼笑看众生。
看底下人头攒动,护棺而前。
看两股势力,迅速退出鸣冤台。
抄无人小巷,风风火火离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相府的马车。
顾琰之……
今时还是帝王心腹,他日便是帝王的眼中刺。
皇后与沈家都想除之而后快的男人。
可入局!
她回过神来转身,朝沈铮流走去。
沈氏族人已被暗夜司卫轰下鸣冤台。
沈铮流独自一人坐在殿前,眸光颓废无光。
见红色身影走来,漆黑如墨的眼眸,又渐渐燃起了亮光:“意儿。”
“沈铮流。”
江姝意停在他面前不远处,问道:
“礼已过,堂已拜,洞房……”
红颜勾起嘲讽的笑容:“姑且算有人替我洞房了吧,那我……还算不算沈家新妇?”
沈铮流双手抓紧轮椅的扶手,嗓音低沉沙哑:“算。”
“你当初承诺过我的,等我过门,沈府中馈交给我来掌管,钱财任我取用,可还算数?”
沈铮流紧紧拧眉,沉默了半晌,最后点了点头:“算。”
“好,我现在就要回沈家掌中馈。”
她从他面前走过,直接钻入沈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