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方县令与大夫同时赶来。
方县令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千总府撒野,大冷的天,他却汗如雨下。
他带领衙役们拎着丁婆子等人去了前院,柴房内的女人孩子们作为苦主,也一同过去。
江知意则跟着大夫一起进了柴房。
“怎么样?”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她还是保留着一线希望。
大夫摇了摇头:
“夫人节哀。”
江知意用力闭了闭眼睛,
“若是提早两刻过来……”
如果没有去县衙,而是直接回府……
“这位夫人已是油灯耗尽之相,非药石可医。”
大夫叹了口气。
妍清究竟遭遇了什么?她身体不算差,三千里流放都挺过来了,而且明明之前还对未来充满希望,一步一步皆是在为孩子打算,如今怎么舍得丢下昊儿?
县丞,又去了哪里?为何两位姨娘和庶子皆在千总府?
江知意叫来兰儿,请大夫给凌昊也把了脉。
孩子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过于瘦小,营养不良,这是灾后孩子普遍的症状。
让兰儿将熟睡的孩子重新抱回马车,江知意带着大夫一同去了前院,其余的孩子们,也需要一起看看。
前院方县令正在审案,见江知意来了,连忙要让出主位。
江知意拒绝道:“劳烦方县令审理此案,此人之前虽为府中公厨厨娘,但母亲离开前,便将契书归还,结清了工钱,此刻已不是我府中仆人,我也不便审问。”
右上位临时改成了文书位置,江知意便坐在了左上位。
方县令看见大夫,示意他上前给丁婆子看看,这婆子竟然失声了。
大厅内,满满当当跪了好些人,门外也聚集了不少住在府中的流民百姓,他们之中,有人穿着明显带有现代特征的衣物,也有人,还是裹着破破烂烂的棉袄。
此刻,皆是目不转睛盯着里面的情形。
跪伏在地上的人大气不敢出,倒是那些男人身上的厚实衣物被扒下来裹在女人孩子身上,现下正冻得瑟瑟发抖。
大夫上前给丁婆子诊脉,方县令看着怜娘:“继续。”
“……县丞大人死后,夫人便赶走后院众人,贱妾无处可去,厚着脸皮同冯妹妹一同投奔千总府,谁知夫人和老夫人都不在,做主的婆子自称是府中管事,老夫人临行前将千总府交予她打理。”
“开始时,听说冯妹妹是府上的表小姐,态度很是恭敬,还遣了两个丫鬟来,但住了没几天,我就发现了不对劲。”
“首先,府中的一应丫鬟身上全都带伤,且都是哑巴,其次,这婆子自称是管事,可对内宅事务一点都不熟悉,而且,府中有许多青壮,明明穿着破烂,丁婆子却说是护卫。”
“冯妹妹之前小产过,身子一直没有养好,贱妾不敢拿这事叨扰她,只想着寄人篱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守着孩子能过就行。”
主要是当时冯妍清的状况看着实在不好,她害怕冯妍清死了,她又得罪了这府上的人,最后连带着孩子一起被赶出去,当时那情况,处处都是流民,出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是丁婆子的子侄家人,她竟然把全家都接进了千总府。这群贱民,行事无度,府内稍微好看些的丫鬟都被他们糟蹋了,凌虐致死!”
旁边的丁家众人还在辩解,
“你胡说,她们都是饿死的!”
“对,是饿死的!”
若只按偷盗论处,不过是关几年的事情,但若扯上了人命,那就得偿命了。
他们当时敢那么大胆,一方面是仗着那群丫鬟是哑巴,另一方面,就是当时城内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死个把人罢了,官差也疲于追究。
“贱妾有证据,贱妾曾看见他们埋尸,就在后院连廊前的那片空地,靠近西院的位置。”
那里从前是一个小花园,如今却成了姑娘们的埋骨地。
江知意心里不忍。
听到怜娘精准的说出地点,一众人都下来。
“贱人,你果然看见了,当初就该弄死你!”
丁老大怒目以视,挣扎着要来打她,当初埋尸时他余光瞥见人影,追过去却被这小娘皮迷了心智,听信了她的鬼话。
怜娘吓得惊叫一声,往后缩去。
衙役们差点按不住他,还是奎伍上手,才让他动弹不得。
“放肆!”方县令怒喝一声。
这时,大夫用长针戳了丁婆子的舌下位置,丁婆子短暂的“呃”了声。
“夫人,夫人,饶命啊!”
丁婆子痛哭流涕,一下一下对着江知意磕头。
“是老奴瞎眼蒙心,鬼迷了心窍,求夫人放过奴婢的儿子吧!”
“你如今可不是我府上的奴才,你这礼,我可受不起!”
江知意语气冰冷。
“是贱妇,贱妇求您……”
丁婆子立马改了口。
签了死契的奴才,说到底不过是主人家的财产,只要夫人不追究,她的兄弟子侄就不会有事。
一开始,她也没敢打将军府的主意,但后来城中混乱,又缺少粮食,家中小木屋寒冷异常,她便立刻想到了这里。
将军府几位正经主子都不在府中,签了活契的下人也都被遣走,只余下一个老管家和几个哑了的丫头婆子。
她是府中公厨的厨娘,没人比她更知道公厨的粮食在哪里了,老夫人离开得匆忙,只收拾了小厨房的及仓库的米粮,公厨中的东西,在她离开前,还没有人来带走。
更何况,这里有锦被华服,不比在小破房子里待得舒服?
至于日后,主子们回来,她也是不怕的,夫人掌家慈善,老夫人万事不管,千总更是事事依着夫人,到时,她跪在夫人面前,多磕几个响头,哭得凄惨些,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她用力磕着头,期望夫人同以前一般良善,不忍惩罚下人。
“表小姐走了,你们,都是罪魁祸首!”
江知意红着眼,恨不得字字泣血,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把表小姐赶去柴房?”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私吞官府发放的棉衣与粮食?”
“又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草菅人命?”
一件一件,都踩在江知意的底线上。
她可以不计较他们因为生活艰难私自住进千总府,哪怕因为饥饿寒冷吃尽府内的粮食,烧完府内的桌椅板凳,甚至拆了屋子都没有关系,因为在她从小到大的教育中,一切身外之物都没有人命重要。
她也可以接受妍清和丫鬟们死在她未送粮之前的饥饿与严寒下,但绝对不能容忍她们被糟蹋、被杀害,甚至死于明明一切都好起来的现在!
江知意的眼神扫过室内众人,又延伸至室外。
面对丁家的欺压,这群人里面有受害者,有袖手旁观者,也同样有浑水摸鱼作恶的人,既然要住在她千总府,那么一切就要按她的规矩来。
“县令大人,劳您详审此案,一切按律办理。”
“夫人放心,下官必定秉公办理。”方行之恭敬回应。
丁婆子一下子下去,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