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特和德灵的交谈并不愉快。
队内消息共享,诺尔维雅从涅多桉口中知道的那些组织,休特也记住了。因此他知道德灵是兰尼尔皇室的公主,是“自由联盟”组织的成员。所以在见到德灵之前,他以为那是借着德灵的名号肆意行事的雄鹰,或者是另有隐情。
但都不是。
德灵同意见他,但德灵并不正眼看他,即使有眼神碰撞,德灵眼里的厌烦也不加掩饰。她和弗朗彻完全是两个极端,不同于弗朗彻非常明显的柔顺,德灵的装扮很反叛,她的头发贴着鬓角,短短的一茬像细小尖硬的钟乳石。她的眼睛狭长又上挑,泛着锐利的光。
她穿着很宽大的衣服,衣服下面是裁剪利落的裤子,如果没有非常明显的雌性特征,休特会认为这是个雄鹰。
德灵的声音也很浑厚。她开口,语气很糟糕。
“……虽然你们是木莎的学生,但你们真的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
“是吗?”
休特看着德灵,很平淡地反问着。他并不在意德灵的立场,即使是敌人,放在正确的位置也能发挥出作用。
“当然。”
德灵斩钉截铁地说着,她摸了下自己的肚子,然后抬起头,看着休特冷笑。
“我可不是弗朗彻。她被你们鼓动着开始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她忘记了之前那些教训。你们来到我的国家,来到这里,把这一切当成一场实验,当成一种可以让你们名扬世界的项目。
你们不需要承担后果。但是我和弗朗彻不能离开。如果不是看在木莎的面子上,我会制止你们的所有行动。
我知道你们在自己的国家里可能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你们觉得我们愚蠢,我们的国王愚蠢……你们看不到我们做出的努力。”
“努力,是指暗中帮助特伦塞丹的雄鹰反抗珐兰坎吗?”
“你为什么觉得不是?我和弗朗彻的职责是一样的。她掌管雌鹰们虚假的自由,我负责让这种自由回归为现实。让她们自由一点,但不能太自由……这是我和弗朗彻做的事。那些特伦塞丹的雄鹰如果不能被我控制,他们就会想尽方法到弗特苏去找国王。
而且,珐兰坎做得太过了。平衡很重要,她己经被注意到了。说起这个,你们认真的吗?把所有组织聚在一起,这是谁想出来的蠢主意?一旦有背叛者出现,这样的组织就会断层,再恢复起来就需要特别久的时间,你们根本没有给她们留退路。你们不了解兰尼尔的历史,你们不了解我们的传统——”
“你了解弗朗彻吗?”
“说的像你认识她一样。我当然了解弗朗彻,那个胆小谨慎像田鼠一样的雌鹰,她被你们挑唆的居然敢在暗地里发布联合通告。她会被你们害死。”
休特绿眸平静,眸中火焰微燃。
听起来涅多桉被弗朗彻藏的很深。
把这些组织聚集起来的是涅多桉,但是德灵从来没有提到过涅多桉,似乎她并不知道涅多桉的存在。
休特并不想探究更多,他只需要确认德灵不会妨碍到弗朗彻和涅多桉的计划,这就够了。
休特转身准备离开,德灵忽然幽幽说了一句话。
“你们作为木莎的学生,没必要管她和洛蕾塔的关系,佩西拉……这不是你们能够介入的事。木莎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勉强她会让她痛苦。”
“你是在生病吗?”
休特的表情没有变化,他的视线微微扫过德灵的脸,随即转向一边。但德灵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肚子。
她的脸色变得很差。
“你不明白——在兰尼尔,孩子是母亲生命的延续。我需要有一个孩子……我的年龄,如果再晚就很危险了。弗朗彻还年轻,但是我己经等不了了,国王己经旁敲侧击……”
“你会善待你的孩子吗?”
“当然!我是个负责的雌鹰,我——”
“木莎也是。”
休特没有再说什么,他在德灵语塞的时间内快速离开。在和诺尔维雅联系上后,他把这些告诉了诺尔维雅。
诺尔维雅觉得她有必要去见一次涅多桉。如果能和瓦莱里奥老师取得联系就更好了,她发出的消息没有被接收,即使去理事长办公室问那位“新世界”队的苏哈先生,得到的答案也是“联系不上小瓦莱,应该是在进行什么秘密项目”。
“看来我们这周要在弗特苏离开兰尼尔了呢。”
诺尔维雅说完这句话就结束了通讯。她轻叹一口气。
作为参与者,她有许多看不清的细节。这些模糊让她不安,失控感让她摸不清涅多桉的计划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
但就像她对苹萝说得那样。她们在这里不会发挥主要作用。她们在这里是为了完善木莎老师向艾博斯格提出的计划。
这些捎带的工作就像是附加题。她这么配合是因为她的队友们。
海洋的气息闻起来像家。弗朗西的海浪比其他地方都要湍急,诺尔维雅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浪花打在她的脚边,溅湿了她的裤脚。
听奈登说月末会下雪。但那是雷米亚兹。兰尼尔会落雪么?海边会结冰么?胜利……会如期而至么?
诺尔维雅不知道这种烦忧单纯是因为兰尼尔,还是她未可知的命运。她的恐惧在深海之下。
她的裤脚被海水洇湿,如同沾染上了甩不掉的阴影。
“……我还以为你是个水系魔法师。”
陌生的声音从诺尔维雅背后响起,诺尔维雅一时觉得竟然有些熟悉,她下意识回头,看到了一张被面纱蒙着的脸。
她见过,在阿贝尔老师的时间回溯里。
珍妮……或者说,是茱达丝。
本应该在文斯的监狱里被处死的,文斯市的噩梦。
茱达丝抿唇笑了一下,她大大方方地向诺尔维雅打了个招呼。
“看来你认识我。初次见面,我是茱达丝,或者你想叫我珍妮,都可以。不过别在托塔格面前叫我珍妮,他听了要发疯。我们刚吵过架,我实在受不了那压抑的气氛,就出来吹吹海风。
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莱丽小姐,虽然我不希望托塔格能找到我,但还是谢谢你提供了那些片段。
不过原来外面还有时间魔法师这么神奇的存在,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珍妮!我想过了!我想和你谈谈!”
随着风声一起卷到耳边的,是托塔格嘶哑的声音。
茱达丝的身形挡住了奔跑过来的托塔格,茱达丝轻轻地叹气,她和诺尔维雅说了再见。
“相聚总是短暂。期待和您的下次见面。”
茱达丝转过头,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她的身影和托塔格交叠在一起,托塔格冲过来抱住茱达丝,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什么。
茱达丝任由托塔格抱着,许久,茱达丝摸了摸托塔格的脸,随即不带丝毫犹豫地推开了托塔格。
冰凉的液体落下。
在托塔格抬起手的时候,诺尔维雅背对着他们,也感受到了那一抹。
滴滴答答的声响从弱到急。
……弗朗西下雨了。
天上的水滴进海。托塔格的眼泪掉在茱达丝的手心。
情人的狠心变造的湖泊,伤心一格一格累积,最终,茱达丝放下手。
她痛苦地看着托塔格,声音烟雾一样缥缈。
她说了很多,但涌进诺尔维雅耳边的,只有一句。
声音透过雨滴串联的幕布,响的像鼓。诺尔维雅能听出,茱达丝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压抑的绝望。
“……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