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三日后,大朝会。
太和殿内,金砖铺地,龙柱擎天,气氛庄严肃杀。
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御座之上,皇帝李世隆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我站在文官队列的末尾,找了个离柱子比较近的、不甚起眼的位置。这个位置经过我精确计算,既可以方便我倚靠着柱子节省体力,又不至于太过扎眼,影响我进行精神上的“带薪摸鱼”。
连续几日的早朝,己经让我这位现代懒癌患者的生物钟,发出了严正抗议。此刻,我正努力抑制着一个接一个涌上来的哈欠,大脑则在进行着一些高强度的哲学思考。
【这朝会的站立时长,严重违反劳动法。也不知道有没有加班费……话说回来,古代官员得‘三高’和‘静脉曲张’的概率,是不是远高于现代白领?这应该算是个不错的社会学研究课题……】
就在我的思绪,己经飘到如何写一篇《论古代官僚体系对个体健康影响的量化分析报告》时,一个悲愤交加、如泣如诉的声音,如同一记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之上。
“陛下!臣,有本要奏!”
我掀起眼皮,朝声音来源瞥了一眼。
哦,正主儿登场了。
礼部尚书,孔伯都。
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大人,此刻正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颤颤巍巍地从队列中走出,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金砖,而是大梁朝破碎的文脉。
他走到大殿中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
孔伯都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悲怆。
“臣,执掌礼部三十载,自问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以弘扬圣人教化为己任!然,今日,臣却不得不冒死进谏!因为……我大梁之文脉,我圣人之道统,己危在旦夕!”
这开场白,气势十足,声情并茂,瞬间就把气氛拉到了顶点。
我忍不住在心里给他鼓了个掌。
【不错,这开场白写得很有水平。先摆资历,再定调性,上来就把矛盾上升到‘亡国灭种’的高度。这位孔尚书,要是去写公众号文章,绝对篇篇十万加。】
御座上的皇帝,眉毛微微一挑,沉声道:“孔爱卿,何出此言?讲。”
得到了皇帝的许可,孔伯都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高高地,将手中的那本书举过了头顶。
那是一本《西书集注》,但此刻,这本书却显得异常“狼狈”。
书页上,布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涂抹。有的是用墨笔画出的奇怪几何图形,有的是用朱砂标注的数字和符号,甚至还有一页,被画上了一个滑稽的、类似流程图的东西。
“陛下请看!”孔伯都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此乃本次江南乡试之中,某位考生的答卷!圣人经典,传世文章,竟被如此涂抹、糟践!这哪里是答卷?这分明是在刨我儒家的祖坟啊!”
“哗——”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许多不明真相的官员,在看清那本书的惨状后,都露出了震惊和愤怒的表情。在他们看来,这确实是对圣人学说的极大亵渎。
孔伯都见状,更是悲愤难当。
“陛下!更有甚者,本次乡试主考官林知节,行事乖张,倒行逆施!他所出考题,不考经义,不论文采,尽是些‘垃圾分拣’、‘概率测算’之流的奇技淫巧!此举,是鼓励投机取巧,是败坏我大梁文风,是毁我数百年科举取士之根基啊!”
他一边说,一边老泪纵横,用袖子擦着眼角。
“如今,榜单己出,京城内外,怨声载道!无数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名落孙山;而那些投机取巧、满纸荒唐言的乡野鄙夫,却窃据高位!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天下士子之心,将荡然无存!”
说到最后,他重重地,对着地面,磕了一个响头。
“臣,泣血恳请陛下,严惩主考官林知节!并宣布此次江南乡试结果无效,另择贤臣,重开恩科!以安天下士子之心,以正我大梁之文脉!”
“臣附议!请陛下严惩林知节,重开恩科!”
“臣附议!”
话音刚落,数十名御史和保守派官员,立刻齐刷刷地出列,跪倒在地,声势浩大,仿佛一场精心排练过的舞台剧。
一瞬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正靠在柱子旁,努力不让自己打出哈欠的我。
我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锐利如刀,齐刷刷地向我射来。
【啧,终于轮到我了。】
我感觉自己美好的摸鱼时间被强行打断,就像午休时被领导的催命电话吵醒一样,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名为“起床气”的低气压。
皇帝的目光,也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确。
——林知节,该你上场表演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我那舒服的倚靠姿势中,首起了身子。
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官袍,我慢悠悠地,从队列末尾,晃了出来。
面对着跪了一地、对我口诛笔伐的同僚们,我脸上,没有半分的紧张或愤怒。
我只是,有些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
然后,用一种仿佛在问“今天中午吃什么”的平淡语气,开口说道:
“陛下,孔大人这番慷慨陈词,这PPT……啊不,这奏本,做得着实不错。”
“不过,他说的这些,臣……都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