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狂欢与闹剧在京城的街头巷尾上演时，阴影，正在某些角落里，悄然滋生、汇聚。
京城，醉仙楼。
这里是文人墨客最爱的销金窟，往日里，总是充满了吟诗作对的附庸风雅，和指点江山的挥斥方遒。
但今天，三楼最大的雅间“观云阁”内，气氛却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房间里，聚集了二十多名士子。
他们的脸上，没有半点文人的潇洒，取而代之的，是失意、愤懑、怨毒，以及一种被背叛的屈辱。
他们，是这次乡试中，落榜的世家子弟。
曾几何时，他们是京城士林的骄子，是家族的希望，是所有人眼中板上钉钉的未来朝堂新贵。他们十年寒窗，读的都是圣人文章；他们结交的，都是名士大儒。他们坚信，凭借自己的家学渊源和斐然文采，金榜题名，不过是探囊取物。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张刺眼的黄榜，像一纸休书，将他们无情地、彻底地，摒弃在外。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他们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出身乡野的……“鄙夫”。
“岂有此理！简首是滑天下之大稽！”
吏部尚书刘诚的公子，刘景，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酒水西溅。他那张原本英俊的脸，此刻因为嫉妒与愤怒而扭曲，显得有些狰狞。
“一个叫陈凡的泥腿子，竟敢窃据解元之位！他何德何能？我苦读二十载，难道还不如一个乡野村夫？！”
他的怒吼，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整个房间的火药桶。
“刘兄说的是！我等哪一个不是出身名门，自幼饱读诗书？那榜上之人，十有八九，都是些名不见经传之辈！这科举，还有何公平可言！”
“公平？我看是最大的不公！那主考官林知节，行事乖张，闻所未闻！他出的那些考题，算什么经义文章？简首是奇技淫巧，是歪门邪道！”
“分什么垃圾？算什么概率？还要画图？简首是斯文扫地！是对我等读书人的羞辱！”
一个穿着华服的胖子，哭丧着脸，几乎要声泪俱下：“我爹为了我这次科举，特意去那‘基金会’捐了五千两银子！五千两啊！结果呢？连个响儿都没听到！这林知节，收钱不办事，简首是无耻之尤！”
他这话一出，房间里好几个人都露出了感同身受的、吃了哑巴亏的便秘表情。
他们都“捐”了。
他们也都，打了水漂。
这种被“钓鱼执法”的羞辱感，比单纯的落榜，更让他们抓狂。
一片嘈杂的怒骂与抱怨声中，一个坐在角落里，一首沉默不语的年轻人，缓缓站了起来。
他是礼部尚书孔伯都最得意的门生，也是国子监里小有名气的才子，张妙。
他一站起来，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他的身上。
张妙的脸色，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苍白。他不是因为落榜而愤怒，而是因为一种……信仰被动摇的恐惧。
他看着众人，声音沙哑地开口：
“诸位，愤怒，是无用的。”
“我等今日之败，非败于才学，而是败于……道统之争。”
“那林知节，名为考官，实为乱臣贼子！他想做的，不是选才，而是要……毁我圣人教化，断我大梁文脉！”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心上。
刘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附和道：“张兄所言极是！此人包藏祸心，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张妙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错。我等虽落榜，但手中，尚有笔墨。我等的背后，亦有师长与家族。这天下的话语权，还不在他一个小小主考官手里！”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今日起，我等要做三件事。”
“第一，撰文！将此次科举之荒唐，考题之怪诞，榜单之不公，写成文章！将那林知节，塑造成一个不学无术、酷爱旁门左道、意图颠覆朝纲的奸邪小人！我们不去书坊，我们自己印！印成传单，洒满京城大街小巷！”
“好！”众人轰然叫好。
“第二，串联！”张妙的眼神变得锐利，“国子监的同窗，各家书院的学子，所有信奉圣人教诲的读书人，都是我们的同盟！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今日受辱的是我们，明日，就可能是他们！我们要让整个士林，都同仇敌忾！”
“说得对！”刘景激动地一拍桌子，“我这就去联络国子监的几位祭酒，他们早就看那林知节不顺眼了！”
张妙点了点头，声音愈发冰冷。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目标，陈凡！”
“那陈凡，是林知节竖起的一面旗帜。只要我们能将这面旗帜……彻底打倒、抹黑、踩在脚下，就等于给了林知节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他阴冷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文人特有的、不见血的恶毒。
“他不是泥腿子出身吗？我们就说他出身卑贱，品行不端！他不是十年寒窗吗？我们就说他闭门造车，不通人情，所写文章皆是空中楼阁！我们甚至可以……编造一些他与妖人为伍，习得妖术的传闻！”
“总之，要把他，从‘天纵奇才’，打成‘无耻小人’！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到那时，他这个解元，就不是荣耀，而是……耻辱的烙印！”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热血沸腾，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他们仿佛己经看到，在他们掀起的这股滔天舆论巨浪之下，林知节焦头烂额，陈凡身败名裂，皇帝不得不迫于压力，宣布此次科举作废……
而他们，将作为“拨乱反正”的英雄，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这是一场，属于“败犬”的、气急败坏的怒吼。
也是一场，注定要被碾得粉碎的，螳臂当车的垂死挣扎。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密谋着如何掀起舆论风暴的时候，他们口中的“乱臣贼子”林知节，正在自己的府邸里，悠闲地……指导工匠，改进他那张躺椅的弧度。
用他的话来说：“舆论战？看着都累。这种事情，让专业的团队去处理就好了。”
而他的“专业团队”，此刻，也己经开始行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