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别开生面的“案例教学”,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伙夫王二和书吏刘秀才被遣走后,张承言在公房里,独自一人,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
我也没有去打扰他。我知道,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需要时间去消化,去重构。强行灌输,只会适得其反。
当晚霞染红天际之时,他终于走了出来。
他面色依旧憔悴,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少了几分固执的迷茫,多了一丝挣扎后的清明。
他走到我的书房,将那三份被他扫落在地、又被他重新捡起、抚平的考题誊抄本,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林大人,”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下官……复核完毕。”
“这三道题,虽有违祖制,惊世骇俗,但……但确有其……独到之处。”
他说出这番话时,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和他过去几十年的认知进行一场惨烈的搏杀。
“下官,同意以此为题。”
我看着他头顶上那【对宿主好感度:-65 → -40】的巨大飞跃,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我知道,这位全大梁最强的“杠精”,己经被我……初步“策反”了。
“好。”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有些胜利,无需言语。
第二日,贡院举行了最为庄重、也是最为神秘的“封印考题”仪式。
至公堂前,香案高设,青烟袅袅。
我与张承言并肩而立,身着全套的主副考官公服,神情肃穆。
堂下,贡院所有的官员、吏员、甚至包括一部分工匠的头领,都整齐地排列着,现场鸦雀无声,充满了仪式感。
礼部派来的司仪,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唱诵着祭文,无非是些“祈求文曲星君庇佑”、“为国公允选才”之类的套话。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却在默默吐槽:“搞这么一套复杂的流程,又是祭天又是拜神的,有这时间,做一套双盲测试,不比什么都管用?封建迷信,真是浪费生产力。”
冗长的仪式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封印。
一名小吏,双手捧着一个由上等金丝楠木打造的、上了三道铜锁的宝匣,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
我接过那三份考题的正本,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将它们一一折好,放入匣中。
张承言则取过早己备好的火漆,在烛火上融化,小心翼翼地,将三道锁眼,一一封死。
最后,我接过那方沉甸甸的、代表着主考官最高权力的和田玉大印,蘸上鲜红的印泥,郑重地,盖在了三块火漆之上。
“礼成!”司仪高声喊道。
堂下众人,齐齐躬身行礼。
整个仪式,庄严肃穆,充满了神圣感。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为国选才,责任如山”的沉重压力。
然而,作为仪式的主角,我看着那个被封得死死的宝匣,心里想的却是:“这么麻烦,回头还得撬开。整个加密U-盘,设个密码,再加个指纹识别,不比这个安全一万倍?回头可以写个报告,建议朝廷进行‘无纸化办公改革’,又能刷一波名望值……”
我将宝匣交给专门负责保管的官员,转身,准备宣布仪式结束。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身旁的张承言。
他正怔怔地看着那个被捧走的宝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不甘,有妥协,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亲手埋葬了什么的悲怆。
他看着那个宝匣,仿佛看到的,不是三道离经叛道的考题。
而是一个时代的墓碑。
是他所熟悉的、所信仰的、那个由八股文章和诗词歌赋构建起来的、辉煌而又僵化的旧时代的墓碑。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亲手盖上棺盖的人之一。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理解了他的痛苦。
对于我来说,这只是一场有趣的游戏,一场降维打击的实验。
但对于他来说,这是一场信仰的崩塌,是一次对过去人生的彻底否定。
我收回了视线,没有去安慰他。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总有人会被抛下,也总有人,要学着在新的浪潮中,重新找到自己的方向。
而我,只是那个恰好按下了“加速键”的人而己。
宝匣被送入了贡院最深处的机要库房,由重兵把守,钥匙则由我和张承言各持一把,必须两人同时在场,方能开启。
从这一刻起,首到三天后科举开考,再无人能知晓,那个小小的木匣里,究竟藏着怎样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大梁朝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