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巷口的“再来一碗”茶馆里，气氛和巷内一样混浊。
茶客们高声喧哗，劣质茶叶的涩味、汗臭味和着桌上油腻的点心渣滓味，构成了一种独属于市井的生命力。
陈凡正坐在一张油腻的木桌旁，强忍着将茶碗摔在地上的冲动。他面前那碗所谓的“雨前龙井”，茶汤浑黄，浮着几根不知名的草梗，喝一口，满嘴苦涩，仿佛在咀嚼干枯的树皮。
【这玩意儿要是敢叫龙井，西湖龙井的茶树精晚上都得托梦来骂娘。】
他内心无声地吐槽着，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沉静。祠堂里汇总的情报，让他陷入了深思。
首接去找花臂龙谈判？那是自取其辱。首接去找他老娘献殷勤？风险太大，极有可能被当成别有用心。那个男人的“孝”，很可能是一把双刃剑，既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最锋利的武器。
必须找到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他主动来找自己，并且是带着“需求”来找自己的切-入点。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邻桌两个穿着短打、看似是药铺伙计的汉子，压低了声音的闲聊，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城南张大夫，前些天收了一张古方，说是专治肺痨的……”
“嗨，谁知道真假。那种古方，上面的字儿跟鬼画符似的，药材也偏僻，谁敢用？”
“可不是嘛！听说花臂龙也去求过，张大夫自己都看不明白，硬是没敢开。可惜了，龙哥为了他娘的病，可是连压箱底的银子都拿出来了……”
“嘘！小声点！提那个活阎王干嘛……”
声音戛然而止。
但那几个关键词——“肺痨”、“古方”、“花臂龙求药”、“大夫看不懂”——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陈凡脑中的迷雾。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端起茶碗，用喝茶的动作掩饰住自己眼底的精光。
【是巧合吗？】他第一时间产生了怀疑，【不，太巧了。这更像是……有人故意布下的局。】
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林知节那张永远都懒洋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脸。
【好家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陈凡心中了然，【这位林教习，真是把‘幕后黑手’这个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他这是在考试，考我们能不能抓住这根他‘随手’扔下的线索。】
想通了这一点，陈凡的心彻底定了下来。他知道，这不再是一次盲目的赌博，而是一场有剧本的对手戏。他要做的，就是把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
他立刻叫来同组的一个学员，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学员会意，起身悄悄离开了茶馆。
半个时辰后，百花巷最大的“回春堂”药铺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坐诊大夫”。
这位“大夫”，正是陈凡小组里那个家里世代行医、略通医术的学员，名叫杜若。此刻，他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儒衫，脸上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面前摆着笔墨纸砚，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悬壶济世的模样。
当然，他不是来抢生意的。他和药铺掌柜达成了协议：他在这里“义诊”一个时辰，分文不取，只求一个方便。那掌柜见有免费的“大夫”能招揽人气，何乐而不为。
杜若的“义诊”，自然吸引了不少贪小便宜的居民。他看得不快，但极为认真，无论对方是什么病，他都仔细问诊，开出的方子也都是些最常见、最便宜的草药，绝不让病人多花一分冤枉钱。
他的这番做派，很快就在街坊邻里间传开了。
终于，一个干瘦的、被丫鬟搀扶着的老妇人，走进了药铺。她咳嗽得厉害，每咳一声，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杜若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他们情报里，花臂龙那个病重的老娘。
他心中一凛，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
他为老妇人诊了脉，又仔细询问了病情和之前用药的情况。老妇人的丫鬟，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己经泛黄、边角都磨破了的药方。
正是那张所谓的“古方”。
杜若接过药方，只看了一眼，心中就有了数。这方子上的字迹确实古怪，但对于他这种家学渊源的人来说，并非无法辨认。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这方子虽然用药看似凶险，但配伍极有章法，确实是治疗肺痨的良方，只是其中有两味药，药性过猛，需要用其他的辅药进行调和。城南那个张大夫看不懂，不敢用，是情理之中。
一场精妙的表演，开始了。
杜若先是眉头紧锁，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嘴里还念念有词，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伸长了脖子。
接着，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拿起笔，在那张古方旁边，龙飞凤舞地开始批注。
他没有首接修改古方，那等同于打了开方人的脸。他只是在旁边，用极小的字，写下了自己的见解：“此方精妙，然虎狼之性过显。若以‘川贝’易‘半夏’，佐以‘甘草’三钱调和，则药性可温，效力倍增矣……”
写完，他将方子递还给丫鬟，语气平淡地说道：“此方乃高人所开，学生不敢妄改。只是斗胆，附上一点浅见。老夫人不妨将此方拿回，给原先开方的大夫一观，或许……会有奇效。”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药方的精妙，给了原开方人面子；又不动声色地指出了改进之法；最关键的是，他将“决定权”交了回去，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没有抢功的意思。
那丫鬟和老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杜若则长出了一口气，收拾东西，准备收摊。
他知道，鱼饵己经撒下去了。
接下来，就看那条“龙”，会不会上钩了。
当天深夜，当杜若正在祠堂里温习医书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你就是今天在回春堂义诊的那个大夫？”
一个沙哑而又压抑的声音响起。
杜若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只见花臂龙那张带着刀疤的脸，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格外阴沉。
他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没有了白天的嚣张跋扈，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的紧张与审视。
